会泽记1·娜姑,娜姑不是一个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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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姑,娜姑不是一个美人……
半夏/文图
左边这条河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以礼河”,以礼,我按字面理解,还它以礼。以这条河名命名的以礼河水电站1950年代建成,保障了我的出生地会泽铅锌矿的电力供应,在中国的水电史上可歌可颂,是当年中国第五大水电站,人工筑就的土坝曾是亚洲最大的。
这个新年,在孙总的积极鼓捣下,会泽还乡团终于出行。孙总是我们一党爬山的朋友中的老大,爱好音乐,弹一手很好的古典吉它,他曾在八十年代的某夜为我的一个女朋友与她钟意的男朋友弹了一整夜的吉它,我女朋友的男朋友是孙的好朋友,那一夜一男一女正在催生爱情,孙总的手都弹爪了。孙总也曾在某年的某个仲秋夜在昆明著名文物保护地真庆观里怀抱吉它给我们弹唱,记得当时我兴奋地跑上那大院的古戏台载歌载舞,而一伙人在夜间出没于文物古迹真庆观,在我看来仿是一伙北京人随便就进了故宫瞎走乱蹿似的,这又沾了文物拍卖公司赵总的光,当年他们的文物拍卖现场就在那古观大院里。
孙总跟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多了,可他在去年突然回了会泽。孙总来到昆明再回会泽并不悲壮,因为他是被提拔了,何况会泽是孙总的故乡,他着实爱着会泽老家。孙总的家安在昆明,媳妇在昆明工作儿子在昆明上学,他一走就造成了我们现在只能在周末偶尔见下他的局面,孙总说我们该去会泽走走,关键是去看看他。
我也是会泽人哪,去会泽永远不需要理由的。好在现在昆明到会泽是全高速,开车只是两三个小时。
元旦一早九点出发,到中午我们便与孙总共进午餐了。
吃了饭到孙总会泽的新家喝茶,喝了一歇,我坚决要求去娜姑。娜姑是会泽的古镇,中心地也叫白雾村,白雾村是孙总的老家,他在那里生那里长,他的姐弟兄妹如今还在那里生活。去娜姑是我此番会泽行的第一个目的地,去娜姑是我多年的梦想。
会泽是云南的一个大县,地处滇东北,我真正的出生地在离会泽县城四十来公里的者海坝子,那里是曾经的会泽铅锌矿,现在上市的驰宏锌锗股份有限公司所在地。我并没在会泽城生活过,也不熟悉娜姑这个滇铜京运的第一站。
娜姑,娜姑啊,她不是一个美人,她是一个古镇,财富在娜姑堆聚过一段繁华旧梦。
这些年开车到会泽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了。会泽游热起来与我的老师、作家张庆国先生写会泽的那本书《乌蒙会馆的发现》联系紧密,可是一些拿着这本书跑到会泽去的人却有些许的失望,作家之旅那么丰富,可亲眼看见的却是一些难以找寻的残损痕迹。也许多年写小说的经历使作家养成一种散漫而随心所欲的习惯,所以他的调查和采访中经常出现偶然事件和意外,书中的某些篇章和段落便有了一定的戏剧性色彩,也许作家并不希望把自己打扮成地方史专家,从姿态上,他是与读者一道进入会泽城的,一道感慨和惊喜,一道站在会泽城的小街上傻乎乎地笑。
当我从车上下来,穿梭在娜姑古镇的旧街上时,我确也傻乎乎地笑了。当我与三圣宫庙堂里那些坐在石阶上晒太阳的长者们合影时,当我看着村子里的青壮年合力在树立那“仁义礼智信”的石碑时,我看见了传统埋在娜姑镇地下的那截老根苏醒复活了,冒出土来,又发了芽。
孙总说三圣宫是白雾村的政治文化中心,他在三圣宫改建的小学堂里读的书,他的父亲他的爷爷都在那里读的书。
这长着荒草的凸起的一堵墙在会泽就叫猫躬墙,那弧度是不是正像上图里黑猫躬缩着的背脊?
在长者们的注视下,青壮年们合力把碑重立起来。
会泽是绵绵乌蒙山群中隐着的一座古城,两千多年来,云南会泽(古东川府)在中国大地上举足轻重,运铜的马帮络绎不绝,娜姑古镇是运送财富的重要起点。明清时,云南产铜占全国的80%,东川府是中国名副其实的铜都。东川府的铜,每年额定600万斤,运交京师专供宝源、宝泉两局铸币,称为“京运”。京运之铜或先集中娜姑,或先通过娜姑陆运到昭通,转运四川泸州,沿长江东下扬州,顺运河水陆兼行北上京师。南铜北运,运距之长,运量之大,持续时间之长是世界古代史上所罕见的,于是这座古镇自然曾经有过繁华旧梦。
因铜而生、随铜而逝的千年古镇娜姑,因“滇铜万里京运第一站”而成为明清时期中国版图上的一个经济重镇。当年的娜姑是非常繁华的,客栈、酒楼、妓院、赌馆、粮店、油行、糖行、轿行、花生行、丝绸铺、银器铺、马鞍铺、铃铛铺、典当铺样样都有,文官武将、富商大贾、贩夫走卒、矿工匠人不绝于道。还有各省前来押运、采购铜的官员、商人常驻于此,建起了各省的会馆、庙宇,接待本省同乡,供奉着本省神祗。湖南、湖北、江西、福建、广东、陕西、四川、贵州等省以及湖南的保庆府、江西的临江府、陕西的吉安府等都在会泽设立过会馆,至今仍有迹可循。就连洋人都跑来此传教,建起了教堂。据说单是娜姑一镇,竟有二十余座古代的会馆宗庙。
下乡下乡,这大南瓜顺手牵回了昆明,乐呵乐活。
跟孙总到老家一逛,临走他到妹子家拔走一捆葱,说是娜姑的葱又白又甜。
娜姑位于会泽城西部,距县城32公里与东川市及四川省会东县隔水相望,系滇、川两省交界的乌蒙山区腹地,是云南省首批公布的历史文化名镇。“娜姑”二字是彝话译音,她并非字面之意是个妖娆女子,娜姑的意思是黑色的土地。云南是红土高原,黑土则是肥土,按这个理解,娜姑镇一带,从前大概是农户喜欢的地方,地肥人旺啊。
孙总告诉我会泽县有三个大坝子,最大的正是我的出生地者海坝子,第二大是会泽县城所在的金钟坝子,第三大就是娜姑坝子了。娜姑这里海拔低,气候温和,整个坝子在这冬月间竟然一派绿油油的样子,蚕豆苗、冬小麦、蔬菜长势良好。而会泽城所在的金钟坝子还干着枯着黄着。
这次回会泽没有回到我的出生地,可以想见那里当然也一样干着。随着驰宏锌锗公司的发展格局多变数,我的出生地将会是一个被废弃的地方。尽管父母家人亲朋熟人大多已离开那地方了,新的冶炼厂选址也在会泽城附近开了工,会泽城曾经的东川府将因此再“科学发展”一大步,可我心间有种怅惘如蛛丝网面,挥之难去。
孙总带我们去了他家的老屋,老屋院子里有一老葡萄藤子,冬季里它正枯索着,每一个还乡团的成员都看上了它,都去跟它合了影。或许大家都在葡萄藤的纠缠里看见了流年的光影和难解的情结。
天近傍晚时分,我们离开了娜姑。
关于娜姑最后一个曾经繁华过的注脚是我在孙总新家的博古架上看见的那个青花瓷盘。那是架上最不一般的宝贝,跟他花重金买到的其它青花瓷器完全不同。从它的裂纹开片可以判断出它被狠狠地使用过。上面的图案是松、鹤、鹿,孙总说那是他母亲平时用于盛放鸡蛋的大盘子。他耄耋之年的母亲当年嫁到孙家时就看见它存在着了。搞古玩拍卖的赵总掌眼后认为那是个清代的瓷盘。
坐在孙总家喝茶的时候我眯眼盯着那博古架上满眼的青花瓷看,独觉孙总家祖传的那盘子花色纹饰都是最周正耐看的。我一直看一直看,直至把它记牢……
1月11日,烦请在会泽的孙总给我补拍了他家这个祖传的青花瓷盘,真是喜欢。
那盘子的色及画工比起他者来是不是正而清雅得多?
链接:以下是作家张庆国在《乌蒙会馆的发现》里写娜姑古镇的一段文字:
文庙里不供孔子供关羽
那姑古镇现在所在地叫干沟,但是古代娜姑的中心并不在干沟,而是一个叫做白雾村的地方,干沟的叫法与以礼河水电站有关。以礼河是娜姑镇内一条自然河流,这条河从会泽县待补镇发源,流经云南昭通巧家县,汇入金沙江。1956年,云南在今会泽娜姑镇修建中国五大水电工程之一——以礼河水电站。
白雾村小学学堂,这座学堂,曾经是娜姑有名的三圣宫。据说文革期间有人要砸三圣宫魁阁大殿,聪明的娜姑人想出一妙招,在魁阁顶上修一光芒四射的红太阳,于是没有人敢动它一指头了。白雾小学的石台阶木门以及院内的格局,保留着当年的古庙遗风,只是院内教室的板壁土墙和木柱上,有学校的通知、标语,和一些鼓励学习的现代口号,这些现代气息的符号与老墙上时光的痕迹混杂,使人眼前浮现近百年中国乡村和城市的种种变故。
三圣宫改做小学校,是因为这个三圣宫,一百多年前曾是娜姑镇的文庙。原大殿中有关羽像,两侧为关平、周仓像,左边供孔子牌位,右边立文昌帝,三圣宫之名就这样得来。我觉得奇怪,古代娜姑文庙大殿,为什么塑的是关羽?庙内的其它神灵都有塑像,孔子只是一个牌位,这个牌位为什么在被冷落的左边?这个现象非常有趣。把武将请到文庙大殿正中,文圣孔子反成了点缀。只有一个解释:古代娜姑镇人尚武,对关羽的崇敬胜过了孔子。尚武是为了防范,这说明当年娜姑是一个危险之地,惟有武力才能真正保佑乡绅大户以及平民百姓的平安。危险首先来自财富。在娜姑白雾街最有名的一户旧式住宅是原白雾镇民团团首陈炳私宅。陈氏宅院是典型的“一颗印式四合五天井”建筑。陈氏当年不止是大地主和富商,还是私人武装的首领,住宅的奢华和典雅中透出的火药味,一直弥漫到街上。白雾街古代的繁荣,还是因为一个铜字,古代东川府的铜料以及所铸的钱币,从会泽运往中原,历经千难万险,铜运大道的第一站,就是会泽娜姑,所以,娜姑白雾村当年曾经富商云集,矿工匠人往来不绝,在会泽的历史上,东川府也就是今天的会泽县城,是最大的铜交易中心和铜币铸造中心,所有的铜料铜币和铜产品往外运送,都要汇集娜姑镇。因而这里富人太多钱财太多,就有生命的危险,就要借助武力保平安,所以三圣宫内,首先供的是武圣关羽。
古戏台轮番唱大戏
有了武圣的保佑,再有现实中的枪弹兵丁和城堡炮楼,白雾街的人富甲一方才可以纵情欢歌,享受人生。
当年白雾街的热闹与繁荣,可从一座残存的大戏台上寻找到遗址。这座位于白雾街中部的大戏台,现在已经成私房,开裂的土墙和干缩扭曲的板壁,静静地躲在暗淡的阴影里,平凡无奇。当时这里上演的戏种五花八门,京剧、川剧、滇剧、梆子、花鼓戏、花灯等,从这些戏种可以看出,当年那姑白雾街上住户来自全国各地,并不是当地土著。白雾街的富庶和文化的深厚,使它有了一个叫仁体院的机构,仁体院又叫养济院,鳏寡孤独贫苦无依者可以向这个机构请求赈助。挂号注册后,每月便可领米数十斤。
在娜姑干沟西北部的盐水河峡谷,看到一条铜运古隧道遗址,它不是在阳光下铺出的道路,而是在山壁上凿出的石洞,运铜的马队从石隧道中穿山而过。这条于清代乾隆五十二年开工,历时四年建成的山壁隧道叫石匠房古隧道。这是一条古代的“高速公路”,这条古道建成后,运铜的马队从此不必翻越金沙江边一段悬崖陡壁。当年的娜姑白雾村是运送财富的一个发源地。
老尼姑讲的传奇
云峰寺古代的白雾街已经消失在绵绵往事之中,众多的会馆庙宇与大户人家的宅院,至今面目全非,至今只有云峰寺仍有香火。我遇到了一个叫德果的尼姑,她是庙内的主持。德果给我讲了寺内两棵柏树的故事。她说:从前娜姑有人到京城赶考,云峰寺的柏树黄了,村里有人传言,树跟着去北京的考场了,北京的考官在考场巡视,忽然见眼前有人影一晃,是两个穿青衣戴小帽的男子,问他们姓什么,回答姓白。上京赶考的人有了神奇柏树的帮衬,一考便中。另有故事,说是一个木匠看云峰寺院心的柏树长得好,动了心思,想把树砍倒运回家去做一套好家具。这个念头令木匠激动,他来到寺内掏出尺子丈量了树,当天晚上他就死了。还说有一个诨名叫唐二和尚的人,据说是会泽县唐继尧家的亲戚,他也对寺内的柏树有兴趣,他才动了砍树做棺材的心思,恶运就追来了。不日,他被强盗杀死了。尼姑德果认为柏树有灵。我受过科学教育,很难把她讲的故事当真,但我能理解娜姑云峰一带居民和德果老人对寺内老树的感情,寺庙内的大树不只是一件长在地上的东西,还是寺外居民心中的一份愿望,是人与人,人与大地平和想处的心情。
娜姑古镇曾是财富的汇聚地,当年中国的淘金者们因利趋之若骛。文官武将、富商大贾、贩夫走卒、矿工匠人云集娜姑,淘金者们在这里垦农田、劝农耕、兴水利、兴百业、定商税、修道路、架桥梁、建寺观、办教育,一时行会性的、家族性的、地方性的、宗教性的建筑物随之兴起,各种文化杂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