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开始无知无畏地写长篇小说前，私下里尽写这类文字玩。今日阅旧文，点开一读，这文字在今天也还可给迷糊者指点一下迷津的。显得好为人师了，但不管那么多，干脆贴上来——

爱情的紫云英

半夏／文

紫云英是一种蝶形花科（豆科）的植物，开一串串紫色的花，根部寄生固氮菌，能固定空气中的氮，可增土壤肥力，俗称绿肥。爱情地带有时是需要抛抛荒的，然后再播撒点“爱情的紫云英”……

1小柯的每一次爱情不出一季就死，是我总结出来的，我知道为什么这样。我说：小柯啊小柯！你的爱情园子一年四季花开花落，可是一次比一次收成差，咋的？你总是割了一茬，就接着另一轮播种，轮耕这是不错的，可是你可认得，除了轮耕，有时是需要抛抛荒的，你的园子里土壤肥力不够了，薄了，抛抛荒，然后撒点紫云英的种子，让紫云英给你的爱土畜一点肥力才是。5000年的中华文明更多的成分是农业文明，祖先们琢磨出的24节气多准多灵验啊，听听“谷雨”、“清明”、“惊蛰”、“小寒”什么的，照着稼穑就绝不会误了农事，世间什么事不遵循规律呢？爱情同样如此。

小柯的爱情在夏初的时候是正在进行时，她和他爱得死去活来，可是我却巫性地预言她的这波爱情或者这轮爱情将在秋天到来之时结束，彻底结束。我关于爱情的预感比我在买彩票时的预感要准多了，这很让我得意却又遗憾不已，我当然是更想预感一个星期开奖两次的彩票在三十个数字里哪七个数字是最后的幸运数字，投入了几百元钱买彩票，可是我至今竟连一个5元的末奖都没有获过。要是我能因为我这种对爱情巫性的看透素质赢来收益多好啊！我周围有一大拨有爱没爱的女人，她们都爱来找我聊天散闷，无论是爱着和没有爱着，她们跟我聊啊聊，聊完就走，一般都很高兴，说是又获得了智慧，哼哼！当然也有在我这儿散了闷却不高兴的，就比如小柯吧，她对我的预言不以为然。她说：啊呸！我和他是灵与肉的结合。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你还是为我准备一个大红包吧！

2小柯在请南方律师事务所的陈彬律师帮她打一场小官司时，迅速爱上了他，那时小柯的另一次爱情正走入末路。官司打赢了，陈律师帮小柯从一个想赖帐的朋友那里讨回了3万元钱。小柯答谢陈彬请他吃饭时得知他是一个大她十岁的离婚男人，陈彬有个7岁的儿子跟前妻生活。陈彬除了在法庭上是个口齿利索的律师外，生活中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正是这种气质吸引了小柯，小柯以前喜欢过的男人其实不外乎是些作家、画家、平面设计师、媒体从业者等等总跟艺术沾点边的一类男人。因为小柯就是一个记者，她的生活圈子里老是出现这类人，所以也就将就着——这是小柯的原话。等她爱上让她生疏的陈彬律师时，她迫不及待地跑来跟我说她这次可能要结婚了，陈彬这种男人比她以往的一切男朋友都有责任感、体贴人。小柯几乎是噙着一汪泪说：只有我妈曾经这样关心过我，你知道来一次例假我就要在床上躺一天，又是热水袋又是红糖鸡蛋。以前我的男友们几乎没有哪个在那种时刻陪伴我，那种时刻我火气很大，即使哪个有心陪我，也会被我骂走，也有的是摸准我的生物钟，在那种时刻就不来找我了，因为我不能跟他们上床，这些杂种！你说我能托以一生，嫁给他们？

尽管小柯这一次扬言准备把自己嫁掉，我还是在她的言谈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因为我太晓得小柯是一个生活丰富多彩而烂漫的人了，陈彬的生活是不是少了些色彩？小柯会习惯陈彬的平淡和理性？本来我认为小柯找陈彬是一种较为理智的选择，可是我并没有给她的爱情火上浇油，因为小柯真的不是一个可以安静下来的女孩。为了我给她作个参考，小柯才跟陈彬处了半个月就请我喝茶，把陈彬隆重推出。陈彬一看就是正派男人，但很奇怪，他这个大律师并不欣赏我和小柯之类的“BOBO”族特有的作派的，他不屑加入我们的谈话或者说是不感兴趣。除了彬彬有礼，他拘谨得让人紧张，就是在茶馆那种最让人放松的气氛里我感到了一种来自他的“压力”。而且我发现小柯那天喝茶时竟然穿了一套高档职业套装，也给我一种收紧感，这与小柯骨子里的开放松驰状态极不协调。难道一个人会轻易为另一个人改变？小柯在洗手间问我对他的印象如何，我岔开话题不置可否。我认为小柯和陈彬不会最终走到一起，只是我没明说。

果然，一个月后，小柯在电话里对我说：我不能想像和陈彬的日子将怎么过，他很爱我很体贴我，会做很好吃的菜，把我当一个小孩宠着，可是我觉得压抑，我在他面前简直不敢随意呼吸，他给我买了好几套“宝姿”，我一点都不爱穿，随便一套都是一千多，我就爱穿那些棉质麻质的外贸货，他却说没款没型太过随意。还有我跟人结婚是不想要孩子的，他却说他特想跟我生个女孩，他已经有了一个上学的儿子。他的星期六星期天雷打不脱地属于他儿子。我受不了啦，我跟他吹了。我说：我早就猜到这样的结局了！

3才跟律师吹掉，也许是为了拿一份新的爱情疗伤，小柯故态复萌，一点空闲都没有，迅速在追她的人中选定颇有才子气的自由撰稿人李川做了她的情人。李川早年是一个诗写得很好的浪人，原先供职于一家文学刊物，放浪形骸惯了，玩弄了好多文学女青年，不好好上班，旷工一年，被单位除名。到北京拍过电视，到广州做过包装歌星的所谓策划人，后来回来，买了一台二手电脑做了一自由撰稿人，在报上开着一个专栏，一个月下来刚够他的烟钱，给电视台写串联词、给企业写所谓的报告文学会赚得多一点，真正地卖文为生。三十多岁便秃发，干脆从此剔了光头，老穿一件对襟布衣，足蹬圆头布鞋，嘴叼烟斗，作画家陈丹青、作家阿城的样子，一看就是一个准艺术家。身边不乏抱着各种艺术理想的女朋友，可是小柯这种有固定工作甚至是有一套单位分的福利房的BB族最符合李川的要求。说来李川是很想结婚的，那是为了遂他那年轻守寡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的母亲的心愿，母亲有严重的类风湿病，天天盼着抱孙子。可是卖文为生的李川却没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他租了一套二居室，前年把在县上退休的母亲接来照顾。母亲的手关节变形得厉害，不能着冷水，孝子李川除了写稿赚钱，一日三餐都得自已动手。有时卖文不顺，房租钱还得从老母亲的退休金里拿。偶尔得到大笔的稿费，李川却呼朋唤友地两下子就吃光花光了。

李川自卑得在新任女朋友小柯面前都借醉酒哭过两次了。小柯怜悯才子李川，张罗着给他找了很多“报告文学”来写，然后帮李川起了四五个笔名，其中还有两个是女人气十足的笔名“小倩”、“梨花带雨”，炮制各种风格的文字拿给各种报刊各种栏目的编辑。李川爱小柯爱得一塌糊涂，怀着跟她结婚的梦想，李川甚至又写起诗来，当然是爱情诗，他不用电脑写，用手写。李川的诗和他的字都打动了小柯的心。

李川和小柯好上了，我没有祝福他们，因为我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爱情中的不平衡，经济上的严重不平衡。小柯是个小记者，名气不及作家李川大，收入却是李川的两倍以上，小柯是个虚荣时尚的人，穿着上不显山不露水，追求的生活质量那纯粹是小资化的，化妆品是“资生堂”以上品牌的，有了房子后，刚考了驾照，想贷款买辆“赛欧”。我猜她对李川的经济状态缺乏长期的忍耐。李川的才华他的艺术家的落拓不羁只会短暂地吸引女人，时间一长，他的才气会变成她们眼中一文不值的贱货，小柯是个入世的女孩，并不具备牺牲精神。

 我就是在夏初时给小柯和李川的爱情作出诊断的。小柯是我最好的同性朋友，是那种在一块没有了相互欣赏只有相互打击讥讽却又断不了联系的知已，彼此像总可以拿来一照的镜子——其实还是一种相互的认可欣赏。特别是在对某些物事没有把握的时候，我们总是在乎对方的意见。

小柯甩了李川，李川很消沉，表面给人潇洒风流印象的才子内心又虚弱了一分短了一截。

小柯在电话里骂我：你这个乌鸦嘴！我的爱情都被你这个巫婆给拆散了！你说我需要什么样的爱情？你给我安排！

我回骂小柯：你现在不能有爱情！又误自己又害人，你早该给自己的爱情园地抛抛荒了！一点间歇都没有，你的爱有多大的浓度？是注水的吧？稀释成多少分之一了？我准备送你点“爱情绿肥——紫云英”的种子，你试着抛抛荒，然后撒种，让爱情紫云英给你的情感园地添加点肥力，你的心间会因此摇曳出一串串紫色的小花，嗅一嗅，有淡淡的甜香……省得一再地撕碎自己的心，一次次地想用新的稀释过的爱情作粘胶剂来弥补它，效果会好吗？小柯啊小柯！

4可是小柯啊小柯，她就是听不进我的话，她又开始了新的爱情，跟一个她采访过的外科医生。孤独一人在这个城市打拼的外地女孩小柯有一次告诉过我：我害怕一个人在家里，我讨厌空荡荡的屋子里另一种晃来晃去的东西是我的影子。她说：我的爱情园地抛不了荒。

这一次我没有对小柯和那个外科医生的爱情作出任何谶语式的结论。我只想在自己买彩票的时候，我的另一部分神经敏感起来，让我点数成金。我并不想自鸣得意地老做别人爱情的巫性终结者。

                                                                                 2001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