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湿柴猛火烧洋芋,苦荞烈酒酿狂歌",在前一篇博文的深情缅怀之后,我在这个年里重温了它的温暖.像是容易,其实难得.
亲亲洋芋
半夏/文图
“湿柴猛火烧洋芋,苦荞烈酒酿狂歌”,刚刚深情缅怀了童年记忆中的烧洋芋之后,我在2008年的农历新年里重温了它的温暖。
只是吃个烧洋芋嘛,这般隆重?一切像是容易做到,其实难得。

有了这塘火的温暖有了空气中爆开的烧洋芋的香味,这年初二于我就过了.(右图)沿石板河悠游的时候迎面遇上当地前来游玩的妇女和儿童,她们绽放的笑脸有着洋芋般的朴实可爱......
洋芋在别处叫土豆叫马铃薯,在云南就叫洋芋,这倒是交待了它是舶来品是漂洋过海的洋货身份。这东西来到中国来到云南是来对了。只要有旮旮旯旯的一点土地,它就可以长得很好,就长得嘀哩嘟噜一串串。云南最好的洋芋出在滇东北东川、会泽、昭通、宣威这些高寒山区。因为气温气候的原因,加上滇东北肥力贫疾的红色土壤种不出谷子这些需要高度农耕文明伺候的粮食来,而外来的洋芋却在这块土地上快乐地繁衍,从不挑肥捡瘦。当地人便很感念洋芋这种有着淡紫色小花的茄科植物的“轻贱”,祖祖辈辈都特别重视筛选洋芋的优良品种加以培育,比如芯呈紫色的紫洋芋、皮为红色的红洋芋就数东川会泽大海梁子一带的品质最好。这些地方出产的洋芋吃起来口感特别沙特别面。我在农贸市场买洋芋是挑着出产地买的,别处的洋芋内芯会有空洞或者淀粉含量不高,实体水渣渣的,吃起来不沙。在我们那地方有句俗话——“会泽大洋芋、宣威老火腿、威宁大裤裆”,意思是会泽洋芋出名,宣威火腿出名,威宁(现属贵州省,与云南昭通、会泽交界)是男人(彝族同胞)的黑布宽脚大裤出名。
在滇东北长大的孩子无不喜欢吃洋芋,因为洋芋无论咋个做都好吃。洋芋是我最感亲切的食物,它朴素便宜,吃它时那实在的饱感让人温暖满足。有人不太吃洋芋,那是因为它淀粉含量高,肠胃一蠕动便容易造气,为防不雅,只好少吃或不吃,并非洋芋在他们的口中不香。从小就吃惯洋芋的人倒是无以上担心,因为肠胃早已适应了消化洋芋所含碳水化合物的能力。读报曾得一信息,说法国人每天的正顿几乎离不开洋芋。我相信,一向优雅的法国人消化吸收食物营养的遗传基因对洋芋有充分的适应力。
街上常见着烤红薯的小贩,偶有烧洋芋卖的,让我挑,我通常只买烧洋芋。红薯我会吃厌,因为它的甜。而我永远不会厌烦吃洋芋,因为它的无味和淡。就像无味的空气和水,我们永远不会厌烦一样,然而喷了芳香剂的空气加了各种香精调配的饮料我们最终是会厌腻的。
过年,俗字当头。俗世的来来往往是必要在这几天完成的,平时并不怎么相见的亲朋就在这年节里聚在了一起。年初二,表哥邀约大家到乡下去走走,去的是寻甸县石板河风景区农家乐,那地方靠近我的出生地会泽,说话的口音很相近。
一大早出门,天变脸,空中飘着雪霏霏,寒流来了。一路上想,天气这般冷,往东北方向去,前方定会有一塘火有一堆洋芋等着我,那是当地人日常的生活方式,果然。
石板河风景区我理解就是一家规模很大的山乡农家乐,老板招呼我们先到娱乐室打牌休息一下,等吃了中午饭身子暖和一些再去看河两岸的风景。
我鼻子尖,嗅到空气中一股烧柴火的烟子味,循着那股烟子,我找到了一盆火。一大清早,天太冷,不见有游客来,老板的婆娘便升了一盆火,边取暖边烧洋芋吃。我欢天喜地挨拢去,与她搭讪着,请她多烧点。我说我们来了一大群,要多少钱吃了再算账。老板娘指着那墙脚小山样的一堆洋芋说:嘻,你尽管烧,要啥子钱嘛?来我们这地方玩是瞧得起我们,吃点这种土里巴叽的东西还伸手找你要钱?!
老板娘把她先前烧好刮了皮的洋芋递到我手上,烫呼呼的。我三下两下吃了,捡了一堆生洋芋往火盆里焐。老板娘说是要到菜园子拔些菜给我们做饭去了。她起身出去,这塘火就由我来管了。我架了木柴添了干松毛,嗟着嘴俯向火盆轻轻地有节奏地对着火星子吹气,易燃的干松毛便“噼噼啪啪”地着起很高的火苗子来,火烟子的味道里夹了股松脂的清香。
亲人们一个个围拢了来,说冷,打不成牌。表姐夫笑着说:瞧嘛,这塘火现在是主流是核心价值体系,最吸引人。
有了这塘火的温暖有了空气中爆开的烧洋芋的香味,这年初二于我就过得心满意足了。始终沾着土气的凡俗的烧洋芋让我吃了个饱,我竟然放弃了对现宰现杀的土鸡肉、山羊肉,对原生态绿色蔬菜的牵挂。
边向着火边用火钳翻烤着洋芋,边跟亲人们说笑款家常,这情形我觉得正是人们需要拢在一堆过年的原本。我那常年在国外工作的表姐夫坐在我旁边对着燃得越来越旺的火焰对着那些烧烤着的洋芋好一通拍摄。我把烧熟的洋芋又吹又拍又打一番,熟稔地用铁皮刮子刮了烧糊的部分,撕了皮递给每一个亲人,嘴上说着:趁热吃嘎!这可是我们滇东北人特产的正宗的“吹灰点心”!
过了二十来年洋生活过年过节才回家来的表姐夫认为我已经赋予了洋芋一种乡土文化的气息,我边啃烧洋芋边很受用地大笑,脸上被火烟子秋得花里胡稍的也不管。
下午沿着石板河悠游的时候迎面遇上一伙前来游玩的当地妇女和小娃娃。妇女们头上一律裹着鲜艳的头巾,狭路相逢时她们贴着崖壁站定让我们先过,绽放的笑脸是洋芋般的朴实可爱,脸孔上两抺淡淡的高原红像那漫山遍野的山茶花,粉冬冬的。我憋着一口当地话夸她们:咦,你们咋个那么好望啊!(注:好看漂亮!)把镜头对着她们时,她们全都羞得背过脸去……
此刻,我挑选了一个中国人形容最亲密关系的词“亲亲”(在此作动词及动名词,非“吻吻”“亲爱的”这些轻飘的词能表达)来定义我年初二吃到的烧洋芋,我找不到还有另一个词比它更准确了。我模糊地记得作家迟子建写过一篇散文(疑惑是小说)题名是“亲亲土豆”,我认为她的“亲亲土豆”与我的“亲亲洋芋”是不同的,我对洋芋有我个人的可以称之为“热爱”的一种感情在里头……

寻甸石板河风景区里山涧边生长着的山茶花,已过了盛花期,但依然让我找到了从前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