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刺花开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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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刺花清明时节杂谈 |
分类: 心路花语 |
去年冬天。太阳照在干涸的家河上,79岁的爷爷双手抱着拐杖,顶着下巴,孤零零地坐着。仿佛是在岸边享受惬意的日光浴,又仿佛是在等侯天国的召唤。
天国里,有奶奶。
我的到来似乎打断了爷爷的清梦。我和他告别,告诉他我要带着爸妈去武汉,迎接他孙女的降生。爷爷有力地摆着手,你们去,你们去,你叔会照顾好我的。
这一去,竟是永别。
陈刺花开,胡不归
爷爷走得很急。那是1月2日凌晨,距离他重孙女的降生仅仅只有6天。当我连夜赶回老家,他的寿衣已经穿戴整齐,深深下陷的眼窝和高高凸出的颧骨让人确信,他的一生是喝着苦水蹚过来的。
他的腿依然伸不直。这是解放初期跑平顶山拉煤落下的后遗症。那个时代的爷爷,由于一大家子缺吃少穿,不得不像骡马一样,拉着千斤重的煤车,经年累月徒步往返于平顶山与南阳几百里的官道上。超负荷的重量,压坏了他一条腿,以至于他早早就拄起了拐杖,并由单拐发展成双拐。
生活的艰辛让爷爷坚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开始不惜一切努力供自己的儿子上学,但遗憾的是,他寄托在儿子一辈身上的大学梦无果而终。
小时候跟爷爷在一起,听到最多的便是他对爸爸和叔叔不争气的指责以及对我的夸赞。一个至今仍被亲人们挂在嘴上的事例记录着爷爷对我无尽的期许。爷爷常跟人们说,这孩子不一般,心底清,才两岁就认全了家里养的十几只鸡。
他开始关注我的学习,永远对我有说不完的话。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我上高中,以至于即便高中每个月只有1天的休息,我在赶了几十里路回到家后,也要去和爷爷促膝长谈。
高考前那年春天,我因为复习忙有个月没回家。爷爷托别人捎东西到学校,还带话问长问短,说陈刺花都开了,你咋还不回来啊?
陈刺花开,缓缓归
陈刺是爷爷这一生最得意的杰作这一。尽管早年家里人口多生活困难,但爷爷仍是凭着自己的辛劳,在全村人人羡慕的家河边建起了一座宽敞的宅院。
宅院四周及家河岸边,种植着大片竹子和陈刺(学名枸橘或枳,作者注)。尤其是陈刺,它由爷爷亲手嫁接,将庭院密密匝匝围了一圈,恰如一道天然的院墙。自从初中住校以后,每到周末回家,爷爷都会带我到家河边的陈刺林下,打破砂锅地问,天南海北地聊。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爷爷不自觉总会重复过去说过的话、讲过的故事。至今我仍然清楚地记得他给我讲的一个典型,那是邻村一个叫孙朝龙的学生,他在高三复习了7年,读遍了周边所有的高中,舅舅讽刺他“要复习到胡子白”,结果第八年他玩了命,半夜打着手电筒在被窝看书,一举考上了大学。
孙朝龙读了8年高三,而他的故事爷爷至少在我耳边唠叨了10遍。奇怪的是,平时有些性急的我,在听这类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励志故事时,从来都没有觉得烦。陈刺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伴着爷爷的唠叨,我考到了武汉一所大学。
孙子考上了大学,这对爷爷来说是天大的事。他仿佛比我们所有人都高兴,一度要请戏班子来搭台唱三天三夜的大戏。这个计划最终因为显得张扬被家人集体否决,但爷爷的喜悦丝毫不减,人像年轻了20岁。
因为离家千里,大学期间我每年回家的次数减少成了1次,每次的时间不超过20天,和爷爷聊天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陈刺花开时节和爷爷树下畅谈,成为一种奢望。直到工作以后,在爷爷要求下,我每年清明时节都要回老家,祭祀先人,看望家人,看望他。
那正是陈刺花开的时节。
陈刺花开,不能归
爷爷一年年老去,老得像那干瘪的陈刺。
我考上大学以后,爷爷继续鼓励他其他的孙子和外孙考大学。在陈刺林下绵绵不断的谈话鼓励下,我们这个大家庭迄今已走出了4名大学生。
而爷爷的膝下,越来越冷清。就连那茂密的陈刺林,也随着新房的建设,被铲得越来越少,坐在家河岸边的爷爷,更显孤独。
孙子、外孙们一个个走进城市,奶奶又于2008年撒手远去,爷爷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有点无所事事的他,喜欢找从家门口路过的行人唠嗑,而主题常常是千里之外孙儿辈们学习和生活的情况。
去年腊月,得知我妻子即将临盆的爷爷,坚持要我把爸妈接到武汉来。他说年轻人没经过事,需要帮衬,却不顾年老体弱的自己,也需要照顾。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农村人到我这个年龄,儿女大多都已上小学了。而当我女儿呱呱坠地时,爷爷却已先一步远去。他醒里梦里念着的孙子,在他乡过上了幸福生活,可他却连见一眼重孙女的梦想都没能实现……
又到清明时节。老家的陈刺又开花了。接连几个晚上,爷爷都走进我的梦中。在梦中,爷爷化身为家河岸边的陈刺,它的树身上长满了锋利的刺,守护着我们的老家和新家,守护着子子孙孙;它的枝头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随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
我知道你想我们了。爷爷,由于孩子太小加上工作紧张,今年我暂时不能回老家给你扫墓,你可以原谅孙儿吗?不知远在天国的你和奶奶,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