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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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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琉璃夏(十八)让火写一件有意义的事,它一定写燃烧

(2018-09-10 21:10:55)
分类: 琉璃夏

十八

真是对不住。阿爸低下头,向木建伯和桂芳姆点一点,阿午不知阿爸是第几次说这话了,他希望阿爸别再点头了,他不习惯看阿爸这样点头,阿爸的脖子和腰背一样,一向又板又硬的。可木建伯和桂芳婶不觉得阿爸的点头够多了,桂芳婶手里捏着的抹布在桌上抹来抹去,叹着长长的气,没日没夜晒干收好的草,正要搬进牛间的,大半年的柴火……

阿午想插嘴,那堆草哪够烧大半年。

阿爸又垂下脖子,点点头,沉着声音说,对不住。

木建伯卷了一支烟,向阿爸举了举,阿爸忙摇头。

阿午也太好耍了。桂芳婶说,家里离不了柴草的,这么大了不是不懂。

阿爸侧脸瞪了阿午一眼,阿午的腿哆嗦起来。阿爸抬起脸,冲桂芳婶笑,我没教好,回去还要再打一顿的,草当然得我来补上,家里的稻子过一段就要割,到时草晒干了原样堆在寨场上。

阿午一下子想起那堆草,那么大一堆,家里今年所有的草都要赔给木建伯了。他的手揪着裤子两侧,看看桌子,桌上有一大块五花肉,四斤白糖,十六个鸡蛋,两袋茶叶,从下午开始,阿妈就在凑这些东西,别人送给她坐月子吃的东西都拿出来了。木建伯和桂芳姆没看到这几袋东西么。

亏得草在寨场,没烧了屋和人。桂芳姆又开始抹桌子,抹布在那袋东西旁边擦来擦去,就是放在草堆边的两个新鸡笼没了。

阿爸说,我回去就削竹片,这两天编两个鸡笼提过来。

阿午看看阿爸,家里的鸡笼早破了洞,阿姐拿绳子缠来缠去缚上,阿爸一直忙得没法编个新的,阿爸有什么时间编两个新鸡笼。但阿爸冲木建伯和桂芳姆笑着,那种笑看起来很难受,阿午不喜欢。阿午的脖子也软下去了,从那件事到现在,他的脖子一直是硬着的,就是头低着,脖子还是绷着,他后悔了,想哭。

阿爸打得那么狠,可阿午没哭,偷偷瞄着四周,寨里的孩子全来了,围成一圈,不出声地看,他们的表情让阿午高兴起来。勤弟阿绿大果春顺站得最近,阿午都看得出勤弟和大果藏在裤袋里的手在抖,阿绿咬着嘴唇,脸都弄歪了,春顺缩在阿绿身后,探头看看他,又把头低下去。后来,他们比以前更听阿午的话,更服气阿午的主意,阿午知道,这次挨打的作用很大的,特别是他没哭没喊。他没哭,阿爸认为打得不够重,竹枝更用力地甩下来,阿午腿肚子上的肉一抖一抖地,他咬了牙,滋滋地吸气,嘴巴里凉凉的,可两条腿烫得像火烧。很奇怪,阿爸打狠了,阿午心里反而轻松了。在桂芳姆找到家里,把这事告诉阿妈,阿妈不许他出门,让他等阿爸回来那段时间,他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阿妈抱着阿弟唉唉地叹气,阿姐骂他一阵又哭一阵,他想把眼睛闭起来,耳朵塞起来。

阿爸终于回家了,阿妈还没说,阿爸揪住阿午的衣服,把他往外扯。阿妈嚷起来,阿爸说,你顾好阿寅,事我知了。阿爸刚进寨门,就有人把阿午的事告诉他了,那是多大一件事啊。阿爸把阿午拖到寨场,路上顺手在大乌叔家门口的干竹梢堆上折了又长又细的竹枝。

阿爸把他拖到那堆黑灰边,吼,做什么这样。竹枝甩下来。

做什么这样,做什么这样。阿爸接连地吼,竹枝接连抽着他,阿午没来及开口,后来他干脆不开口,阿爸好像也不要听他的话,只管打。就是阿爸硬要阿午说,阿午也没法说,说前两天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么,他说不清,说是说得清,阿爸也一定不明白的。

寨里的孩子全围上来了,阿爸愈打愈用力,有大人过来劝,阿爸仍打。有老人握了阿爸的手,说小孩好耍,好在没伤到人。

阿爸的竹枝最终在老四伯手里,他指着阿午吼,回去还要打的。阿午回家时,两条腿几乎迈不动了,后来,大果和春顺一人一边扶着他。阿午龇着牙冲他们笑了笑,吓了他们一跳。

阿姐拿青草水给阿午擦着伤痕,阿爸喝过一碗水,拉了椅子坐在阿午面前,挥挥手让阿姐退开。你怎么点了那火的,火柴怎么在身上?阿爸问。这次是要阿午回答的了。所有的人都觉得阿午是太好耍,耍出祸来,阿爸也是这样想的,阿午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

这件事,阿午对阿绿他们都没提过。他早上帮阿姐烧火做饭的时候就藏了火柴,上午还和阿绿他们耍竹枪。吃过午饭后,阿妈哄着阿弟睡了,阿姐在摇井边洗尿布,阿午一侧身跑出门。寨场一个人也没有,阿午绕草堆走了一圈,真的很大很高,他高兴起来,这样事情就更加了不得吧。只是草,阿午反复对自己说。做过这件事以后阿午就不一样了,这样的事别人肯定没做过的。

阿午找了个角落,划了火柴,点燃最下层的稻草,他在草堆四周又点了几处,然后远远退开。稻草是晒透的,火嗖嗖地往上爬,极快地草堆外面爬了红色透明的一层。阿午看得入了迷,爬到草堆顶的火一窜一窜地,绽成一朵会跳舞的花,好像把日光也烧着了,弄得草堆上的空气一晃一晃地动,四周烫极了,阿午往后退,仍呆呆望着燃烧的火堆。他听到剥剥剥的声音,那么热闹,平时烧火时炉子里也有这种声音,现在好像一大堆灶膛凑在一起,声音一阵一阵的,阿午想,这就是火的声音么?要是让火写一件有意义的事,它一定写燃烧吧,它力量真大,咬过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变成灰。阿午举起手臂,远远绕着火堆跳来跳去的。这时,他听到人的声音,尖叫声奔跑声呼喊声……

阿午被几只胳膊扯开了,大人们跑来跑去,端盆提桶挑担,水来了,他们先在草堆四周泼水,边把无数次想靠近的孩子骂开。阿午有些生气,他们要把他的事弄砸了,他都没法好好看那堆火焰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火焰,没想到这样好看,这么厉害,看一次肯定永远记得,他胸口怦怦跳,想着这火要是咬他一口,他就跑不了了,可是这么厉害的火是他点起来的,阿午忍不住得意了。

火被扑灭的时候,草烧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堆黑黑的灰,湿漉漉的。成群的人站在那片黑灰面前,衣裤湿透,脖子脸面红赤红赤的,拿盆拿桶的手却在抖,好像冷极了。所有的目光慢慢聚到阿午身上,桂芳姆双手拍着膝嚷,我的草,我的草。

怎么点着那火的?阿爸还在问。阿午没法躲过去,他不想骗阿爸,想了想,故意两个字不敢说出口,他说,我想看看火烧起来是怎么样的。他等着阿爸再次拿起竹枝,胳膊忍不住举起来挡在额前,阿爸没动,不出声地看他,看得阿午身子缩成一团。后来,阿爸说,以后要知道什么能耍什么不能耍。阿爸还是认为他在耍,阿爸不会清楚他要做什么的。不过,阿午知道,没骗阿爸是对的。

阿爸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对阿妈说,我先去木建兄家赔礼,你备些东西。

阿妈指挥阿姐凑鸡蛋和白糖,阿爸出门割肉买茶叶,阿午在阿姐身后转来转去,他想,为什么要阿爸去赔礼,要是他自己去赔礼,木建伯和桂芳婶也打他一顿就好了。想来想去,觉得赔礼的东西他毫无办法。

跟阿爸去赔礼回来后,阿午一直很闷,坐在门槛边抠指甲,这件事和原先想的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找错了事,可还能有什么事呢,不找到那件事,阿午相信自己是高兴不起来的。

阿爸又出门了,阿弟睡了,阿妈在床边招手,阿午蹭过去,下意识地伸出胳膊,准备让阿妈掐几下。阿妈拍着床边让他坐下,阿午没坐。

阿午,你怎么耍起这种事了。阿妈不像以前那样嚷嚷,声音轻轻的,可阿午听着难受,她说,这是要出大事的,你还不晓得怕。

阿妈很久没出声,阿午就直直地站在床边。

亏得没伤着人,没烧了别的东西。半天后,阿妈又说,要是伤了人……阿妈按住额头,好像后半句话弄痛了她。

阿午,你也是阿兄了,要懂点事的。最后,阿妈挥挥手,去喝粥吧。

阿午端着碗坐在门槛上,勺子搅着粥,阿妈的话惹得他脑子里涌出好多东西。

阿午站在火堆边,火往上窜,还往四周爬,爬上寨场那棵龙眼树,又顺着龙眼树下去,爬上寨子最外边的猪栏和屋子,寨里人从屋里抱着头跑出来,猪跑不掉,吱吱尖叫,被烧黑了。火还在爬,把屋子一间一间咬过去,把寨里人逼出来,没多久,半人寨子的屋顶都跳着火,有可能连人也来不……及走……

阿午呀地跳起来,粥淋了他一手,烫极了。他甩着手,烫得不停吹气,要是让火咬了——阿午不敢再想,他很快地呼着粥,嘴巴烫得直呵气。喝过粥,不用阿姐交代,阿午把碗洗了,然后爬进床铺,他想睡觉。

半夜,阿午醒来了,睡觉也没用,梦里全是火,他被烫醒过来。屋里很黑,他喜欢这黑,感觉离火很远。隔间阿弟在哭,阿午就听着这哭声,想阿弟是不是想拉尿,是不是饿了,是不是天气太热睡不好,这样杂七杂八地想,夜好像过得快些了。

阿午出门的时候,天未亮,阿妈阿姐未醒,外面很凉,阿午一整夜烫着的胸口一阵清爽,通透了。他带了扁担、麻绳、厚刀,出寨外直奔坡子山。没想到干树枝那么难找,阿午绕了一大圈,只捡到指头那么大的两枝,都被寨里人捡光了,只能到树上找。阿午像大人那样,厚刀系在绳子上,边爬树边往上拉。坐在树上找稍干的树杈,拿厚刀砍。然后找另一棵树,爬树,砍树杈。

日头斜斜照进叶缝时,阿午把砍下的树枝归拢起来,才知道根本不用带扁担,这捆柴只有他一抱那么大,用绳子很容易就能拉回家。看着这些树枝,阿午很不满意,不过他想好了,还要去耙竹叶树叶,去山上割干野草,去找竹壳,每天这样早起,会凑够家里的柴火的。

阿午在巷口碰到勤弟和阿绿,他们奇怪地看那捆竹枝。阿午说,我家今年的草要赔给木建伯,全部。勤弟和阿绿互相看了看,阿绿说,我把我家的草拉来,可以多拉一点,我家柴火不够,阿兄阿姐会去找的,大果家柴火也多。勤弟跳着说,我也能去家里偷一些的。

不要。阿午说,我自己找,草是我烧的。

阿姐看阿午拖进门的那捆柴,鼻子哼着,这点还不够一顿饭,这一年你吃生米喝生水好了。阿午看了看柴火,真是太少了,这么找真的太慢了。

早饭后,阿午去找了风伯。一进门,风伯就说,阿午,做这种事是找不自在,自己不自在,别人也不自在。阿午蹲在门边不出声。

风伯递给他一个蕃薯,问,有事?

我要找柴火。

风伯想了想,说,前些天隔寨的朋友找我帮忙砍竹,砍了不少竹子,竹枝竹都削在竹林边,该半干了,我想拉多少拉多少,事后言语一声就是,我用不了那么多,你去拉来。

阿午欢叫起来,现在就去。

地方很远,要爬过一座山。风伯把阿午带到竹林边,果然有大堆大堆的竹枝竹梢,风伯说,用绳子绑了,挑回去。阿午才发现风伯带了麻绳,他找了根干竹竿给阿午当扁担。风伯示范一遍,拍拍手直起身,说,你弄吧,第一次别捆大多。说完就要走,阿午哎了一声,他没想到风伯就这么丢下自己,又不知说什么,喃喃着,这么多。风伯说,多是好事,哪里找这么多柴火,你慢慢挑,一次次挑。说完风伯就走了。阿午有点生气,风伯这么空着手回去,都走了这么长的路,为什么不顺便帮自己带一担回去。可他开始拖竹梢时,很快把什么都忘了,只知道快一些把这些柴火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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