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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文《荒石园》 |
分类: 爱上科学家 |
达尔文《荒石园》选读
所以,一个人整天都在为每日的面包一筹莫展而操心时,要在旷野里给自己准备一个实验室是不容易的。我以不曲不挠的勇气跟穷困潦倒的生活搏斗了四十年,结果这朝思暮想的实验室终于得到了。这是我孜孜不倦、顽强奋斗的结果,我不想去说它了。它来到了,但伴随着它而来的,也许是必须要有一点空闲的时间,这是更重要的条件。我说也许,是因为我的脚上总是拖着苦行犯的锁链。愿望是实现了,只是迟了些啊,我美丽的昆虫!我很害怕有了桃子的时候,我的牙齿却啃不动了。是的,只是迟了些,原先那开阔的天际,如今已成了十分低垂、令人窒息,而且日益缩小的穹庐。对于往事,除了我已经失去的以外,我一无所,我什么也不后悔,甚至不后悔那二十年的光阴。对一切我也不抱希震,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往事历历,使我精疲力竭。我思忖:究竟值得不值得这样生活下去。
四周一片废墟,中间一堵断墙耸立,石灰和沙使它巍然不动,这屹立着的断墙就是我对科学真理的热爱。哦!我灵巧的膜翅目昆虫啊!这种热爱是不是足以让我名正言顺地对你们的故事再添上几页呢?我会不会力不从心呢?为什么我自己也把你们抛弃了这么长的时间呢?一些朋友为此责备我。啊!告诉他们,告诉那些既是你们的也是我的朋友们。告诉他们:并不是由于我的遗忘、我的懒散、我的抛弃,我想念你们,我深信节腹泥蜂的窝还会告诉我们动人的秘密,飞蝗泥蜂的捕猎还会给我们带来惊奇的故事。但是我缺少时间,我在跟不幸的命运搏斗中,孤立无援,被人遗弃,在高谈阔论之前,必须能够活下去。请您告诉他们吧,他们会原谅我的。
还有人指责我使用的语言不庄严,干脆直说吧,就是没有干巴巴的学究气息。他们害怕读起来不令人疲倦的作品,认为它就是没有说出真理。照他们这种说法,只有晦涩难懂,才真的是思想深刻。你们这些带着螫针的和盔甲上长着鞘翅的,不管有多少,都到这里来为我辩护,替我说话吧!你们说说我跟你们是多么亲密无间,我多么耐心地观察你们,多么认真地记录你们的行为。你们的证词会异口同声地说:是的。证明我的作品没有充满言之无物的公式,一知半解的瞎扯,而是准确地描述观察到的事实,一点也不少。谁愿意询问你们就直接去问好了,他们也会得到同样的答复的。
另外,我亲爱的昆虫们,如果因为对你们的描述不够令人讨厌,所以说服不了这些正直的人,那么就由我来对他们说:你们是把昆虫开膛破肚,而我是在它们活蹦乱跳的情况下进行研究;你们把昆虫变成一堆既恐怖又可怜的东西,而我则使得人们喜欢它们;你们在酷刑室和碎尸场里工作,但我是在蔚蓝的天空下,在鸣蝉的歌声中观察;你们用试剂测试蜂房和原生质,而我却是研究本能的最高表现;你们探究死亡,而我却是探究生命。我为平么不能进一步说明我的想法,因为野猪搅浑了清泉。博物学是青年人极好的学业,可是由于越分越细。
彼此隔绝,如今已成了令人嫌恶的东西。然而,如果说我是为了那些企图有朝一日稍微弄清楚「本能」这个热门问题的学者、哲学家们而写,其实我更是为年轻人而写,我希望使他们热爱这门被你们弄得令人憎恶的博物学。这就是为什么我在极力保持翔实的同时,不采用你们那种科学性的文字,因为这种文字似乎是从休伦人的语言中借用来的。这种情况,唉!真是太常见了。
不过,这并不是现在要做的事。我要谈的是在我的计划中朝思暮想的那块地,我要将它变成活的动物学实验室。这块地,我终于在一个荒僻的小村庄里得到了。这是一个荒石园,当地的语言中,「荒石园」这个词指的是一块荒芜不毛、乱石遍布、百里香恣生的荒地。这种地贫瘠到使辛勤地犁耙也无法改善。当春天偶尔下又,长出一点草时,绵羊会来到这里。不过,我的荒石园由于在无数乱石中还有点红土,所以开始长出一些作物。据说从前那里有些葡萄。的确,为了种几棵树而进行的挖掘中,会从各处挖出一些宝贵的根茎,由于时间久了,部皆已经成了炭。于是,我用唯一能够掘开这种土地的农具──长柄三齿耙来挖。可是实在太遗憾了,原先的植物已经没有了。不再有百里香,不再有熏衣草,不有簇簇胭脂虫栎,这种矮矮的胭脂虫栎会形成小树林,人只要稍微抬腿一跨就可以走过去。这些植物,尤其是前两种,由于能够提供膜翅目昆虫所要采集的东西,可能对我有用,我不得不它们再栽到用长柄三齿耙掘开的地上。
这里的昆虫的确是既多又齐全,而且我看到的还非常不完整呢!如果我能够让它们说话,那么跟它们的谈话一定会使我孤寂的生活得到许多乐趣。这些昆虫,有的是我的旧交,有的是新识,它们全都在这里,彼此紧靠着,在捕猎、采蜜、筑窝。另外,如果需要改变一下观察地点,走几百步就是山,山上有野草莓丛、岩蔷薇丛、欧石楠树丛。有泥蜂所珍爱的沙层,有各种膜翅目昆虫喜观开采的泥灰岩边坡。我预见了这些宝贵的财富,这就是我为什么逃离城市到乡村,来到塞西尼翁,为我的萝卜锄草,为我的莴苣浇水的原因了。
人们在大洋洲和地中海海边花很多钱建造实验室,用来解剖对我们意义不大的海洋小动物。人们大量使用显微镜、精密的解剖器、捕猎设备、小船、捕鱼人员、水族缸,以便知道某种环节动物的卵黄如何分裂,我至今还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可是,人们却瞧不起地上的小昆虫,这些小昆虫跟我们息息相关,向普通生理学提供无价之宝的数据;有的损坏我们的庄稼,破坏了公众的利益。什么时候会有一个不是研究泡在三六烧酒里的死昆虫,而是研究活昆虫,一个以研究这些小昆虫的本能、习性、生活方式、工作和繁衍为目的,而我们的农业和哲学应当对此加以考虑的昆虫学实验室呢?彻底了解蹂躏我们的葡萄的昆虫历史,可能比知道一种蔓足纲的动物某一根神经末梢结尾是什么样子更加重要。以实验来确定智慧与本能的分界,经由比较动物界的各种事实来揭示:人的理性是不是一种可以改变的特性。这一切应该比一个甲壳动物触须的数目重要得多。为了解决这些巨大的问题,必须有大批工作者,可是我们现在却连一个也没有。人们想到的只是软件动物、植物性无脊动物。人们投入大量的拖网来探索海底,但却对脚下的土地仍然不了解。我在等待着人们改变方式,但在这之前,我开辟了荒石园来研究活生生的昆虫,而这个实验室却无须从纳税人的钱包中掏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