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众多的观众一见到巩俐还问："你是不是在西影拍片?"而见到西影人也不免要问："巩俐还在你们厂吗?"

是的，西影人永远不会忘记巩俐，正如西影的历史不会忘记《红高梁》、《代号美洲豹》、《古今大战秦俑情》、《菊豆》等影片一样。本文所讲的巩俐的故事也就从这里说开去。

命运使然

出身于中国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的巩俐自小心善、聪慧。她喜欢小动物，对它们怜悯有加。平时家里要杀只鸡什么的，小巩俐坚决不肯，巩妈妈只能背过她才做。她4岁那年，母亲带她上街，一辆毛驴车从身边走过，小巩俐看见毛驴拉了不少东西，赶车的还用鞭子打毛驴，就伤心抹泪，问妈妈："妈妈，那小马(她把驴认成马)拉了那么多的东西，他咋还要打它呢?"母亲竟一时无言以答。上中学时，巩俐已是校宣传队的成员，有一天排练节目完毕，她听到总有"喵喵"的猫叫声，就东找西找，后来终于从一个公厕的化粪池边真切地听到了叫声，她便飞也似的跑回来，叫父亲和哥哥去救猫。几个人终于掀开水泥板，将气息奄奄的小猫救出，小巩俐看着小猫，流着泪说："谁这么坏，把小猫往粪坑里扔!"从小学上到高中，巩俐都是班上文艺活动的积极分子和骨干人物。她高中毕业时，父亲已从辽宁大学调到山东财经学院，又从山东财院调到山东大学哲学系当教授，母亲是从事会计工作的。老两口一生养育了五个孩子：大儿子巩蒂；二儿子巩沙；三儿子巩固；最小的是丫头巩俐；巩俐有一个姐姐，不幸的是她过早去逝。三个儿子要么搞经营，要么当律师和教师，没有一个痴情于文艺的。

只有巩俐姑娘这个掌上明珠天生丽质，而且和文艺表演有缘。父母特别爱宝贝女儿，也希望她永远不要离开自己，至于职业的选择，则主要依从女儿的意见，女儿干什么工作都可以，只要能经常看见女儿的身影就行。因此，在巩俐高中毕业，从17岁开始考艺术院校，连考三年，成绩很好，就是榜上无名的情形下，父母并不感到失落。因为，他们最了解女儿：考一般的大学并非女儿的理想与志向，女儿钟爱文艺，将来从事文艺工作才是女儿的兴趣所在。考不上大学不要紧，只要有志向，机会总是会有的。巩妈妈曾对女儿说：只要你的成绩比别人好，总有地方是看真本事的，你看哪里有利于你发展就去哪里，走到天边我也不管。

机会真的来到了。已经工作了两个年头的巩俐凭着自己的文化底气和对文艺事业的痴情，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从小就爱演节目的巩俐这下子可高兴了。她看见蓝天就想变为飞鸟去自由翱翔；看见大海就想变为海豚去任意游弋；看见森林又想变为小鸟去在林中穿梭。父母和全家人为她上学举办了隆重而别开生面的庆贺会。父母说：我们的女儿将来在戏剧表演方面能否成名是无所谓的事，重要的是她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只要女儿高兴，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斗转星移，日月穿流。1987年的到来，对于巩俐来说，意味着人生重大转折的开始，意味着她和电影情缘序幕的拉开，也意味着她与张艺谋及西影的千千情结的奠基。

这一年，她已读中央戏剧学院三年级了。也是这一年，张艺谋读了莫言的小说后，坐不住了，他感到这篇小说写得太好了。他下决心要把小说的思想内容和人物情节搬上银幕。

艺谋的这个决定当然是出于对电影的痴情。同时，也有一个内心深处的小秘密，这就是：他要以自己的导演才能更进一步取悦于西影厂，好从广西厂调到西影来，和妻子肖华过真正的家庭生活。

厂长吴天明早已从合作的实践中看到了艺谋的奇才，他当即同意组成两个班子。一个班子以陈剑雨、朱伟和莫言组成，搞剧本；一个班子挑选担任主要角色的演员。后一个班子就由张艺谋带队。张艺谋领命后，带人先后走了上海、天津、沈阳、济南、青岛、大连等地，均无收获，最后确定进驻北京。班子人员在马店附近的一个不知名的饭店住了下来。艺谋提议，挑选的重点放在中央戏剧学院和青艺、人艺、话剧院等单位。对于挑选对象，均通过命题小品的演出进行录像。录像机还是制片主任李长庆从陈凯歌处暂借的。在筛选过程中，导演、摄影、美工等主创人员都在一起共同观看。经过一个阶段的筛选，史可、巩俐等四位被初选上了，再经广泛评比，确定在巩俐和史可中敲定一个。巩俐和史可同班。巩俐长得朴实，形象靠近角色；史可生得排场，还有点"洋"气。两个各有特点，意见一时统一不了。张艺谋也举棋不定。从表演看，巩俐不如史可。但从形象与气质看似乎巩俐更理想些。两种意见相持不下，以导演为首的一半人同意要巩俐，以摄影顾长卫为首的一半人主张要史可。这时，李长庆出了个馊主意：拿五分硬币在地上甩，带花的(正面，有国徽图案)是巩俐；不带花的(背面)是史可。一边甩了四五次，怪了，都是带花的正面。这时。张艺谋心中暗喜，但还是不放心。让摄影顾长卫对巩俐从不同角度进行拍摄，大家再从录像上观看，最后再讨论决定。当时担任录像任务的就是后来成为摄影大师的顾长卫。说起来奇怪，当最后集中所有的人员，再次观看录像定主角时史可和其他三位的录像均因信号不稳定而图像模糊，惟有巩俐的图样清晰真切。张艺谋看着巩俐的表演，脑子里同时想象着《红高粱》中"我奶奶"的形象。看着看着，他竞叫了起来："就是这个学生，巩俐。定了。"

那个时候，张艺谋这个名字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即便是在电影圈子里，知晓的人也不多。正因为如此，巩俐对于自己被选中并不十分得意，她所庆幸的是自己本来是学戏剧表演的，能让电影导演选中而上银幕倒是自己的福分。起码在最后被预选的四个人当中，自己是一个有运气的人。

过了几个月，张艺谋又带人上北京正式请巩俐上戏。进入中央戏剧学院行政楼大门，正要上楼梯，艺谋碰见一位中年人正在匆匆下楼，手上还拿着一张告示，想来是去院子里往墙上贴。艺谋和那人几乎撞了个满怀，等那人趔身走过，他大声喊起来： "就是他，就是他，罗汉大叔。"李长庆也回头望去，对，这人不正是《红高粱》中罗汉大叔的形象嘛!艺谋下达命令："盯住他，直接与他接触。"李长庆听令，紧随其后，等到那人把关于分房的告示贴毕，再上楼回办公室时，李长庆便随身跟了进来。

"请问您一个问题，你演过戏么?"李长庆问。

"没有，没有，我一直是搞行政工作的。"那人不知李长庆是干啥的，也不知问这话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的导演张艺谋想请您当一次电影演员，你看行不行?"李长庆直说。

"不成，不成。别开玩笑。"那人一边打手势一边后退。

"试试看嘛，决不是开玩笑，再商量商量还不成?"李长庆和同来的几个说着，就让他带路，直接去找院领导商定借巩俐的事。在去院长办公室的途中，李长庆了解到此人是院行政处处长滕汝骏，一直从事教学和行政管理工作，从未演过戏。李长庆立即把老滕引荐给张艺谋。说来也是有缘，老滕和艺谋一见面，没说几句话，竟然像亲兄弟一般热乎，还一口答应可以充当电影中的罗大叔的角色。不料，借巩俐的事遇到了麻烦，院领导的态度是，作为支持西影厂的工作的举措，院里没啥说的，问题主要产生在两方面：一是院里正在排练一个戏，准备参加在捷克举行的国际戏剧大赛，巩俐在该戏中扮着重要角色；二是借的时间这么长，怕影响巩俐的学业，也会在同学中造成一定的负面效应。经过张艺谋长时间的苦苦陈述和求情，院方才表示自己克服困难，支持张艺谋和西影厂。对此，艺谋代表西影厂连连向院领导鞠躬致谢。末了，他又说了请行政处长一同担任该剧角色的事，院里也一答应。这样，一个带有时代意义的决定形成了：行政处长滕汝骏成了"罗汉大叔"，巩俐名正言顺地当上了"我奶奶"。

"情窦"初开

然而，"我奶奶"并不是好当的，等待巩俐的并非是新奇好玩和快乐，而是一连串的苦与累、血与汗，甚至是挣命，是生命的极限的考验与磨炼。

巩俐是活蹦乱跳地跟上《红高梁》剧组从古城西安来到山东高密县的。这儿将是主创人员体验生活的第一基地，也是该戏拍摄的主要外景地。张艺谋是从小吃了苦的人，也是在逆境中成长起来的汉子，他心里最清楚这部戏对于自己的导演生涯起步与定位的分量。他要把自己对电影的钟情浓缩在这部片子上，也要把自己多年来学到的电影理论与实践知识倾泻在这部戏上。他并未想到这部片子拍成后会享誉全球。但他要全身心地投入这出戏却是真的。巩俐呢，她当然兴奋和快乐，也感到压力很大。在三年级的同学中，她是最幸运的一个。这次她来充当主角，是做梦也没想到的，可是现在成了现实。这时的她，除了为自己的命运庆幸外，想得最多的是自己要能吃苦，再苦再累都不能喊叫，还要虚心向老影人们学习。因为，这次艺术实践太重要了：成功就意味着奠定一个基础，失败就将产生一个不光彩的记录。巩俐暗暗下决心：退路没有，只能选择前者。

来到高密县后，艺谋决定：所有演员先节食，并坚持跑步和在水库游泳。时间，最少一个月。目的是把演员身上的多余的囊囊肉消除掉，人人像真正的农家良民，并且皮肤要黝黑、健壮，有农民特有的美感，包括说话走路，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像庄稼汉。然后，再用个把月时间，针对不同的角色，提出进行生活体验的要求。

所有演员都须听从导演安排，女主角巩俐安能例外。节食没有问题，巩俐能做到；游泳和跑步开始也能做到，不但能做到。还觉得好开心。十天之后，渐渐支撑不住了。腰疼、腿疼、脚疼，胳膊也疼，总之，全身没有不疼的地方，整个身子像一堆倒塌下来的积木，零零散散，没了架子。况且，脚掌上起满了水泡，不要说跑，就连走也疼痛难忍。脖子上的皮在水泡过之后又经阳光照射，表层起了白色的薄皮，一撕一溜溜。那时，还没有防晒油一类的东西，即便有，巩俐也不会使用。夜里，她浑身疼得难以入睡，又不敢吱声，怕影响同伴的休息。更怕让导演知道了嗔怪她没出息。一连几个夜晚，她几乎没有合眼，就凭着一股执着劲和自信心，硬在心里编织着美好的梦而熬到天亮。早上起床后，她仍然像没事一样，照样跑步，照样下水库游泳。一个月下来，巩俐变了，不是中戏三年级的学生模样，而是高密县的一个"小芳"了。

进入角色

接着是个人角色的训练，主要是走路、担水和坐轿。这三

个方面是剧情中最能体现角色形象的部分。学走路，这在常人看来简直是在给牙牙学语的幼稚孩儿提要求，谁还不会走路?错了，演员走路，什么角色就要像什么艴。"我奶奶"由村姑到婚嫁，到生孩子，到当酒坊老板，走路的要求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一点巩俐心里明白得很。她利用一切机会和当地农民打交道，仔细观察不同年龄层次的女人走路的姿势和样子，进行揣摩和体会，然后大胆地模仿。自己感到差不多了，再让导演和剧组的人评说，再纠正偏差，直到导演说声"像了"为止。

学担水是该剧中的必修课。因为重场戏中"我奶奶"要给酒作坊的人送水送饭。巩俐是城里长大的女娃，肩上压上两个空桶的担子都够呛，甭说担水走路，但，这是剧情的需要，必须练。开始担两个空桶还凑合；接着放两个半桶水时，她走起路来就一走三晃了，惹人直发笑。导演张艺谋却不笑。他神情木然地下指示：就放半桶水，每次往返行走5里地，每天早、午、晚各走一次，而且，中间不允许停顿和歇息。巩俐像士兵听到了将军的命令，立即照令执行。这时有人建议她把毛巾放在肩上，减少压力和疼痛。巩俐想，这样做是舒服一些，可是正式拍摄时还能在肩上垫毛巾吗?!她未敢听这个好心的建议，每天吃完早饭，就一声不吭地收拾担子，自己往桶里盛水。自己计算路程地练担水。每日三次，一次不减，从不偷懒或应付。时间过去了20多天，巩俐有一天真的累病了，起也起不来，她终于给制片主任求情：给导演说说，只让我休息一天吧。艺谋听后说，不行，还要担，原先担两公里半，现在每天只担一公里，原先每天三次，现在每天一次。巩俐听了导演的"最后陈述"又支撑起来，一直坚持到最后。一个月的时间到了，导演和同事们异口同声：像神了。

学坐轿才有趣。戏中有颠轿的场面，可是，那时剧组内从导演到场记，没有一个人见过真正的民间迎亲颠轿的场面。怎么办?张艺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先去潍坊民俗馆参观，兴许从那里可以得到一些启发和收获。真是天助人也，到了潍坊民俗馆，参观过程中讲解员介绍当地就有一位老司仪。对抬轿一整套规矩了如指掌，远近办喜事的人家都要请他当指导。艺谋立即四处打听并见到了这位老轿夫、老司仪。一番请求之后，老汉欣然从命。原来，这抬轿子走路也有很多名堂，走一般的路只要劲往一处使就行了。要走花步，要前后左右的颠轿，形成一个流线的、古拙而原始的美可不是易事，只要一个人脚步乱了，整个轿夫们的脚步也就大乱。因此，轿夫的脚步和轿子的摆动要在强烈地律动中形成一种颠与欢、喜与闹、动与颤的和谐。艺谋又提出要求：从剧组驻地到高密县城是5公里之遥，每天必须抬轿走两趟。整个迎亲队伍要按老司仪的安排，假戏真做，谁也不准怠慢。巩俐当然也要每天坐两次轿"享受"。头几天，巩俐着实感到"好玩"：你们抬吧、闪吧、鄹巴，"我奶奶"也该借机休息一下，享乐享乐了。谁知没几天她实在不愿坐了：一则一坐上轿就感到昏晕，再颠起来走几里路，越颠越恶心，想呕吐，有几次她想吐却吐不出来，害得她心跳不止，面如土色，简直像坐了几年大牢一般。再则要假戏真演，轿夫们上身光着倒也凉爽，但她还得凤冠霞帔，一身新娘打扮，甭说那麻烦，就是头上那铃铛和彩球，在颠簸中把脸打得怪疼怪痒的，顾了头顾不了身子，还得和轿夫们配合默契。一个月时间过半，巩俐实在不想坐轿了，可是张艺谋不允。巩俐也不想落个不能坚持到底的名声，她咬了一下牙，再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后来，由于迎亲队天天进县城，高密县上上下下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大伙都知道有个《红高粱》的电影在他们县里拍，人们带着对拍电影的神秘感和对迎亲队伍热闹场面的兴奋，都来围观助兴。练习抬轿竟然成了高密县一大人文景观和新闻。艺谋从老司仪口中得知演员们抬轿的水平已经超过当地的水平时，从不轻易笑出声来的他忘情地笑了。巩俐见导演开心地笑出声来，她也乐了。她知道，她的坚持和忍耐已经在导演那里过关了。

经过两个月的体验生活，《红高梁》剧组在三伏大热天开始了在中国电影史上不寻常的开拍仪式。巩俐一试身手的机会真正到来了。

大凡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会明白：三伏天在高粱地里呆着的滋味。那个热，那个闷，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用大汗淋漓和汗流浃背来描述已是太苍白了。尤其是在拍等待日本人的军车到来的那场戏中，不一会儿就有人中暑晕倒，被人从地里抬出。地畔上的人又是用扇子扇，又是用凉水在额头和身上擦．清醒过来，抬出来的人再走进去继续工作。巩俐的戏最多最重，可是她挺住了。她没提出过一个要求，也没有叫过一声苦。全剧组的人无不佩服这个山东女子的韧性和坚毅。这里。还须费口舌的是：轿夫的服装即大裆裤开始是按当地农民的习俗式样设计的。宽裆大布裤，小脚腕处还要扎起来。做好后，一试镜头，怎么个个像武打演员一样，根本不像当地村夫。张艺谋再访农民兄弟，提出用做好的道具布裤换农民的大裆棉裤。这样一变再试镜头，很对路，且太像了。可是，当地的习惯是：冬天穿的棉裤，到了夏天只将棉裤里套的棉花扯出来，再当单裤穿，在试镜头中大裆棉裤要比单裤效果好得多，因而，尽管是三伏天，还得穿棉裤拍摄。巩俐除了穿大裆棉裤，上身还得穿红夹袄，那燥热的程度可想而知。起初，剧组的同仁们劝巩俐：最好贴身再穿个短衬衣，拍的时候加穿棉裤，停拍时穿上短裤也可以。那时巩俐正上大学，出于青春少女特有的害羞感，她不依，也怕导演发火。因而，硬是穿着大裆棉裤坚持拍戏。开始，停顿下来时她还用两只手拎着大裤沿来回扇风，"苦"中作乐，后来索性连这个动作也没有了，硬是受着煎熬，把戏拍完。直到今天，剧组的人员一提起这段历史，仍对巩俐称赞不已，说这女人的吃苦和敬业精神太令人尊敬。联想到眼下有的演员仅凭几分姿色演上一两部戏，就飘飘然起来：天热了，还得打个伞什么的，还得备好冰糕、冰淇淋、汽水一类的东西，还要对人撒娇......真正的艺术家认为，对这种作态真不应该默许。还有，巩俐在剧中的形象是从人物的要求设计的。化妆师把她由一个村姑再塑成酒坊老板娘，再塑造成一位母亲，从肤色到衣着不断变化。尤其是在酒作坊和高梁地里做戏时，脸上、身上，一抖就往下掉灰尘和脏物，巩俐对此从不言语，一切听从化妆师和导演的。而现在的某些演员，一会儿认为这儿不美，一会儿觉得那儿不好看，不经化妆师同意，就随便描眉和修改形象，这也是不尊重化妆师劳动和不按艺术要求去做的毛病，不应提倡。

小小风波

"出事也就出在这里"，《红高粱》的制片主任李长庆回首往事时，对巩俐和张艺谋的友情"情结"的产生是这样开场介绍的。他说，在整个戏的拍摄过程中，两人相处，完全是工作关系。要说有了情感上的变化，这是在该电影在国内获奖之后，两人又要去参加第38届西柏林国际电影节这个期间开始的。

当时，剧组人员云集北京。在一家招待所住下。第二天要召开记者招待会，剧组人员提议，大家先乐一乐，以示庆祝。开宴时，张艺谋、杨风良、杨钢、曹久平、顾长卫、顾长宁、姜文、巩俐以及巩俐当时的男朋友等等，都到了。由于大家都高兴，也就放开了肚子喝酒，也在酒桌上相互开起了玩笑，甚或讲些酸段子取笑。这当儿，不知是谁端上酒杯来到了巩俐男朋友的跟前，边敬酒边开了句玩笑："你小伙子小心点，别让导演把你的女朋友挂跑了。"大伙听了，一阵大笑，谁也不在意。巩俐的男友给李长庆敬酒时，李也打趣："就是的。别让导演把人带走了。"对方也笑着回答："跑了就跑了。"大家你说我笑，你喝我喊，闹腾了半天，散了。

第二天，按原计划，记者招待会在全国政协礼堂召开。时值冬日，剧组人员大都穿着黄军大衣，人人喜笑颜开，热情与亢奋驱散了寒冷，会场洋溢着春天般的温暖。开会的时间已经到了，可是怎么也不见巩俐的身影。大家你问我，我问你，都说一定会来的。巩俐是守时的人，也是遵守纪律的人，不会出岔子的。等了一会儿，巩俐坐车来了，可是她一下车，大家都愣住了：她怎么戴上了一副大大的墨镜。人们议论开了："这不是巩俐的装扮，她本该不是这样打扮自己的"，"巩俐变了，变得洋气起来了"，"巩俐故意姗姗来迟，这是坏毛病的开始"......大家七嘴八舌，莫衷一是。这时李长庆也纳闷：巩俐难道不是过去的巩俐了?他上前请她把墨镜摘下来。巩俐并未坚持，说着就从鼻梁上取下了墨镜。这时大家才真切地看到，巩俐的一只眼睛发青。人们追问，巩俐不由得哭了，说这是和男朋友争吵时挨了打。

记者招待会如期顺利举行。

会后，李长庆得知，巩俐的男朋友的确与巩俐闹得不可开交，以至巩俐同宿舍的女生们都不愿在宿舍呆了。在这种情形下，只好通过组织调解才平息了此事。艺谋还对巩的男朋友说："你失去巩俐会后悔一辈子的。"

巩俐的心开始颤抖。

她把《红高梁》的海报贴满了宿舍。据说，还咬了手指写了血书，表达对生活的热爱，对导演栽培自己的感激之情。在出国的日子里，导演和女主角的友情明朗了，加深了。炉火纯巩俐和张艺谋的友情其所以得到滋润，是因为张艺谋在拍《古今大战秦俑情》中被道具车夹伤了大腿而住进医院，上帝安排巩俐对其侍候的结果。

按说，外景地就在西安，就在西影的秦王宫影城，艺谋受伤包扎后可以在家卧床将养，肖华就在身边，女儿末末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了，一家三难得因祸得福，相聚在一起，过一过常人的家庭生活。可是，厂里当时没有通暖气，住在家里太冷。再说，艺谋在事业上是个非常认真执着的人，虽然腿伤了，还是放心不下拍摄事宜。他要选一个地方住下，一则安静些，可以借此机会对剧情再静心斟酌，以求再度创作；二则便于和剧组的人保持接触。

最后，艺谋选择了陕西宾馆即西安丈八沟宾馆。这个宾馆地处西安西南郊区，过去是一位当地豪绅的庄园，解放后新政权将它改造为陕西最上档次的宾馆。宾馆内古木参天，奇花异草，湖光水色，楼台亭榭，曲径通幽，是疗养休闲的佳胜之地。西北军政委员会、西北局都曾把这里作为重要会议的会场，也作为接待中央领导的惟一下榻之处。张艺谋住在这块风水宝地养伤，也算是一种福分了。

当时，关于巩俐与艺谋的友情关系，一些新闻媒体已经开始披露，但还没有"炒作"。而巩俐依然天真，她把艺谋当恩师看；艺谋也欣赏巩俐的性格和敬业精神，他把巩俐当做一位真正的异性朋友对待。

厂长吴天明得知张艺谋不在家里养病而住进了丈八沟，心里就起了一丝惆怅。他把已任生产办公室主任的李长庆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仔细询问。

"艺谋出院后养病没在家里住?"吴天明闻知艺谋受伤后曾多次去医院探视，但着实不知道出院后住进宾馆。

"就是的。"李长庆做人厚道老实，如实向厂长汇报。"是他自己要去的?"又问。

"不，不是。是大伙劝他去宾馆的。因为家里没暖气。"又答。

"你现在就去丈八沟，把艺谋接回来住。"吴厂长心里明白，只要把艺谋接回家里，肖华就能守护，就有了家庭温情。脯阜口知嗜赫阍是的苴此徭闽网而柚甄"胼串千亲蚨"至于没有暖气的问题，可以生土炉子，也可以用电炉子取暖嘛!只要目的明确和正确，手段可以多种多样。

李长庆毕竟和厂长磨合了多年，他知道厂长的为人与脾气，这个时候，只有按指示执行，而不可过多解释，更不能违抗命令，否则，他会猛烈的训斥甚至是叫骂的。

李长庆在车队要了老师傅肖继平的老上海牌黑色轿车。肖师是曾经参加过中印边界反击战的老战士，复员后到省委开车。后来为了解决子女的进城户问题才调到了西影车队。这人性格耿直，工作起来像老黄牛一般，与人相处也从不有半句多余的话。李长庆要他开车接艺谋也是有考虑的。长庆和肖师接了肖华，便直奔丈八沟。为了调节沉闷的气氛，长庆一路上不断找新的话茬与肖华拉话，可是肖华只是听，并不接话。有时听得开心，也不过抿嘴一笑，还是不言传。老实巴交的肖师实在憋不住了，也打开了话匣子："肖华，你听我多一句嘴：你现在要学秦香莲呢，巩俐就是和艺谋好上了，你也要说话，你是老大，她是老二嘛!"肖华又是一笑，并把头扭向一边，看车窗外那一片连一片的麦田。秋播刚过，麦田已经泛绿。肖华是在乾县和艺谋一块插过队的"知青"，凭她的判断，明年的小麦如果雨水好，就一定是个丰收年。

车到丈八沟宾馆。李长庆按响了艺谋住的房间的门铃。这是西式二层小别墅式的楼宇，里边带有会客厅、办公室、卧室和厨房、卫生问、阳台等，住在这里当然比居家的条件好得多。门铃响过之后，巩俐打开了门，迎接李长庆、肖华和肖师一行三人进屋。不等他们坐定，巩俐已经很麻利地给每位倒水沏茶。一番寒暄完毕，巩俐要大家好好说话，并说她要出去买点排骨，给艺谋炖。说罢，提上篮子就出门了。巩俐走后，李长庆和肖师也互递了眼色，借故出去散散步，观赏一下宾馆美景，也离开了房间。

李长庆是西安市人，从小就没离开这片地方，他多次进出丈八沟，哪有心思去观景赏物。肖师也是地道的长安县人，过去又是省委大院的司机，通往丈八沟宾馆的路他不知走了多少回。他也懒得闲转悠，两个大男人实在觉得无聊，便回到小车里小憩去了。过了好长时间，两个男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一前一后进门催艺谋起身，李长庆还开玩笑说："你们真是小别胜似新婚呀，有话回到家里再慢慢说，走吧，下床。"然而凭他的直觉，艺谋和肖华似乎只是默默地坐着，并没有说多少话，而且，还像是一种半僵持的局面。

"家里没暖气，不方便，我就住在这里吧，不要折腾了。"艺谋见李长庆催他，便直言。

肖华还是不说话。她把带给艺谋的棉衣放好后，就示意大家不要难为艺谋，她可以和大家回西影了。

这时巩俐已买回了排骨，她和肖华、李长庆、肖师打了招呼后就下厨房放东西去了。当她得知来的人要走时，还一直把三个人送到了屋外，一直看着几位上车离去才回屋。

在返回西影的路上，大家都不说话。末了，长庆以老兄长的口吻言道："肖华，你咋把事情弄反了。咱们去见艺谋，你应该主动提水倒茶，咋让巩俐成了主人?!"

肖华还是不吭气。

对于儿子与巩俐的友情，艺谋的妈妈作为一位老知识分子是不干预的，她太理解自己的儿子了，她相信儿子会处理好一切关系。有时候她也会子几句，那是母爱的一种方式，也是对儿子的一种提醒，因为，她对儿媳妇肖华如同对待闺女一般。她生了艺谋兄弟俩，没有姑娘，她把儿媳当女儿看待。艺谋和肖华也是在插队中建立爱情的，在艺谋艰难之时，肖华以母性的温暖体贴他，关爱他，帮助他。他们婚前婚后从来未拌过嘴、吵过架。艺谋也钟爱女儿末末，末末的名字就是艺谋起的。女儿一天天长大了，想要小自行车了，艺谋把钱给了肖华，让妻子为女儿购买；后来女儿想学钢琴，艺谋又是二话不说，买了钢琴。巩俐在西影拍戏，也常来艺谋家里小坐，有时还领着末末去大雁塔玩。

李长庆回忆说，那时巩俐依然是单纯的女孩，并不是想破坏别人家庭，充当第三者，不是那回事。艺谋还给李长庆说过："是我在最困难、最不得意的时候肖华选择了我，支持了我，这是不容易的，我很感激她。"

《古今大战秦俑情》杀青之时，巩俐与艺谋的友情进一步升华了，升华到了相互不能分离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