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水(外一篇)/相裕亭
(2024-09-24 15:11:30)担水(外一篇)
相裕亭
朱轩波有两个老婆。
这在民国,在盐区有钱的大户人家,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朱轩波的两个婆娘性情不一。大太太性格软绵,抓把稻谷喂小鸡时,她也要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地“咕咕”半天,直至把院子里几只公鸡、母鸡都召唤到跟前了,她这才把手中的谷粒儿均匀地抛撒给它们。然后,她还要拍拍手,似乎是在告诉那些吃了地上稻谷,期望她手中还藏有稻谷的鸡们:“好啦好啦,就这些啦,吃完了你们就到别处去捉虫子、刨土坑玩吧!”
二太太可不是那样的,二太太摸起碗筷吃顿饭的工夫,就把鸡鸭归笼、菜担子别往门厅前摆放的三五件事情说给下人了。事后,说不准是哪一天,二太太想起她叮嘱过的事情,还要回过头来,一件一件去盘问呢。
朱家的下人们普遍都喜欢大太太,不太喜欢二太太。二太太呢,她不喜欢大太太,更不喜欢大太太身边那些被大太太惯坏了的下人们。
好在,朱家城里、乡下都有房产,两个婆娘不在一起生活。大太太居住在盐区乡下,二太太与朱轩波多数时候生活在城里。
朱家依托盐河码头,常年做着鱼货买卖。每天都有两驾马车,拉着盐河口的新鲜鱼虾,往城里的鱼市行和各家大饭店的后厨里送。
盐区这边,朱家有他们自家的鱼货场,场地还挺大的,占据着一湾河岔子,过往的船只,可以在朱家鱼货场的两面停泊。
朱家的鱼货场,没有围墙。一条砂糖路,打远处延伸过来,临近鱼货场时,设有两间茅草屋,孤零零地杵在那儿,看似如荒野里的瓜棚子,可它的作用蛮大的,等同于时下大型厂矿、企业的门卫,对前来朱家鱼货场购买鱼虾的小贩,一概要招呼他们停下来,过磅、收费。
那地方是朱家鱼货场的进出口。
管家庞宽,每天坐在那小茅屋里“噼里啪啦”地拨打算盘,三五个伙计监管着渔船上抬下来的鲜鱼、活虾。时而,他们也围候到庞宽身边,说一些让庞宽高兴的话儿,递两兜子还在弹跳的蹦虾,或是口吐泡沫、八爪乱动的大螃蟹,让庞宽带回家去吃。入夜,那爿茅屋便交给一个担水的哑巴,让他静守着那片空旷的海滩和满天闪烁的星斗。
哑巴不管鱼货场上的事,他只管担水。
庞宽对哑巴有交代,水塔中要保证时刻储满淡水。
海上行船,船工们空守一汪碧蓝的海水,那是不能饮用的。下远洋的渔船,必须要备足一定量的淡水,方可启航。盐河边,每艘远洋船上,都有一个专门用来储存淡水的隔舱。那是船工们的生命舱。
朱家在筹建鱼货场时,就已经建起一座威威武武的储水塔。
那水塔,青石打底座,红砖垒柱,顶部留有一个蒜头状的“收口”储水罐儿,外面用白水泥抹了一层子。打远处观望,那“白蒜头”一样的储水塔,矗立在河道的分岔口。如同紫禁城的“角楼”一样,供过往船只添加淡水的同时,朱家鱼货场的伙计们便收购他们从海上捕捞来的鲜鱼、活蟹、蹦虾。
担水的哑巴不管那些,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担水。哑巴就像一头不知歇息的闷嘴驴儿,一个人“吭哧吭哧”地担着两大桶水,绕着水塔攀上攀下。月照好的夜晚,他还借着月光攀爬水塔呢。
水塔外侧,设有一弯盘旋式的阶梯,身板硬朗的哑巴,担着两桶水,如同正月十五的“花担佬”,颤颤悠悠地就攀到水塔顶上去了。这期间,哑巴挑着两桶水换肩时(将肩上的扁担从这边肩膀,换到那边肩膀上),他也不用停歇下来,脚步仍旧快快的,肩头的扁担,如同转动的时针一样,很轻巧地在他脖颈后面弹跳一下,两只一前一后的水桶,便很自然地调换了位置。有时,水塔被哑巴灌满了,他还要再担一担水,放在水塔下面,专门让庞宽看到,以表示水塔里面的水已被他灌满了。
那样的时候,庞宽就会冲他捻捻指头,赞扬他干得好。同时,也在暗示哑巴,年底可以考虑给他加薪呢。
庞宽不是朱家的主人,但他主宰着主人家的事情。尤其是鱼货场上的事儿,名义上是朱家大太太掌管。可实际上,就是庞宽在那儿操纵着。
庞宽手下,有一帮识鱼货的船客大佬(懂得看鱼虾的成色论价),和两驾城里、盐区对跑的马车。庞宽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把码头上收购上来的鱼、虾、贝、蟹,还有那些缠绕在一起的八爪鱼啥的,让伙计们一一分拣开来,并挑出大个的、鲜活的,分别打包装箱,并配上保鲜的海水(那个时候,盐区尚无制冰机和冰柜之类的制冷设备),以最快的速度发往城里去。
城里,朱家有多个“接货站”,也叫售货点。朱轩波朱老爷和那个胸襟上喜欢挂点小挂件的二太太,操纵着城里的事务。
可以想到,那个时候,朱家依托盐河码头,靠倒卖鱼货买卖,看似不费什么事情,便赚到了很多银子。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4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