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小小说两篇
(2017-04-17 15:02:50)华夏小小说两篇
绑票
我爷爷那代是兄弟四个,我爷爷最小,行四。
我爷爷的大哥,我叫大爷。大爷有两个儿子,老大有点儿闷,不爱说话,都叫他大哑巴。其实他不是哑巴,会说话,只是不爱说话,话少,少得像个哑巴。我们这一辈儿的,都叫他大哑巴大爷。大哑巴大爷打了一辈子光棍,年轻时是个小光棍,老了,是个老光棍,死了,就绝户了。
大哑巴大爷一辈子没什么故事,像个哑巴似的活着,像个哑巴似的死去。有一次,他去我们家,看见我们家墙上一张刚刚洗出、放大的照片,那是我读县师范时照的一张照片,十七岁,抬头挺胸、意气风发的样子。他看着看着,乐了,说:“这张相照的,出洋相。”他的意思是不喜欢,在嘲讽我。他习惯的是那种苦着脸、蔫头耷脑的照片,我这种风格的,他不接受。
这是我记得的他唯一的一句话。本来我对他并不反感,听了这句话,我打心眼儿里有点儿烦他。
大爷的二儿子和他哥完全相反,聪明,能说会道,长得英俊,看着就招人喜欢。大爷在老二的身上寄托了很大的希望,从小就把他送到学堂,希望他长大后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老二也争气,脑子快,学习用功,经常受到先生的表扬。小学上完,大爷又努着老命,供他去县里上中学。
1941年,老二十六岁,每次从县里的中学回家,都给他爹拿回两张百分的卷子。大爷透过这一张一张卷子,看到了儿子的大好前程,日子再苦,也要供他把中学读完。
这年冬天,当地除了闹日本鬼子,闹游击队,还闹各路土匪。土匪经常夜里摸进各村,抢粮食,抢牲口,抢女人,绑票。
土匪绑票,绑的都是财主家的票。财主家有钱,有粮,有牲口,绑了他们的票,他们有能力去赎。绑了穷人家的票,穷人没有能力去赎,票只好撕了。土匪绑票不是为了自己撕,撕票没意义,还伤天害理。绑票是为了用票去换钱,换粮食,换牲口。所以,土匪在绑票之前,都先打听好了,哪个村的谁家,是财主,他们家有几个孩子,几个儿子,几个闺女,儿子里哪个最有出息,是一家子的命根子,好了,就是他了。然后踩点儿,摸清这家在村子里的具体位置,再确定行动的具体日期。
一天夜里,一股土匪悄悄地摸进了我们村。我们村里有一个财主,姓张,在村子的西头儿。这股土匪要绑的就是张财主的儿子。大爷家住在村子的东头儿,大爷家的家底和张财主家根本没法儿比。大爷有时给张财主家做长工,有时打短工,这要看张财主家的活多活少。两家的实力从此可看出高低。
那天夜里,土匪从山里下来,走了很长时间的夜路,到了村子,土匪的头目转向了,把东当作了西,把西当作了东,东西不分了。土匪头目一转向,十几个喽啰大部分也糊涂了,有两个不转向的,头目一骂人,也就跟着转向了。
头目一转向,大爷家遭了殃。他们把大爷家当成了张财主家了。如果是白天,一看房子、院墙,就知道大爷家肯定不是张财主家。三更半夜的,土匪虽然有些疑惑,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行动。一个土匪翻墙进去,打开大门,其他土匪手持长枪、短枪,还有大刀、长矛,旋风一样闯进了大爷的家里。大爷一家还在睡梦之中,冷冰冰的枪口,已经顶在了眉心。老百姓哪见过这阵势,大爷一家四口吓得浑身似筛糠,一声都不敢吭。
那天大爷的二儿子正好回家过周末,该他倒霉,他被当成张财主的儿子,让土匪绑票了。土匪把老二绑了,嘴里塞了破布,装进麻袋,扔到门外的马车上。临走,土匪头目撂下一句话,想要儿子,三天之内,带着二十块大洋,到后河十里坡找震八方赎人。后河十里坡是个地名,村里人都知道,在村北三十里外的大山里,震八方是一股土匪的名号,在当地名气很大。
这股土匪走出院子的时候,把门口一条吓成一摊烂泥的狗,一棒打死,和老二一样,扔进了马车。
从一进大爷家的大门,土匪头目就觉得不对劲儿,出了村子,他就把老二嘴里的破布掏出,问明情况,这才知道是绑错了票。再想回去,已经晚了,大爷家一叫,村里就响起了锣声,家家的青壮男人,都手持刀棒、火把,跑到了街上。土匪只好将错就错地把老二带回了驻地。
老二手脚被绳子捆着,扔进了一间闲置的柴房。土匪们等着大爷家拿钱赎人。
土匪一走,大爷家就开始借钱,先和亲兄弟借,然后是亲戚,二十块大洋两天内就凑齐了。二十块大洋虽然不是个小数儿,可毕竟人命关天,兄弟亲戚虽然家中都不富余,也都倾囊而助了。钱筹齐了,得找个人送去,交了钱,把人带回来。这个人不但可靠,还得有胆量,毕竟是去土匪窝子,也算是深入虎穴了。选来选去,大爷选中了本村田家的田横,田横胆子大,交往广,和游击队、日本人、土匪都能说上话。
大爷就去找田横,田横开始还不愿意去,嫌路远,嫌不安全,大爷答应给他两块大洋,他才答应带钱去赎人。第三天,田横拿着大爷的二十块大洋,去后河十里坡赎人。走到半路,田横掂了掂手中的大洋,听着大洋相互撞击发出的悦耳响声,突然就改变了主意。他拿着这二十块大洋,跑到了口外,从此人间蒸发了。口外,就是张家口以西,山西、内蒙古等地。
等大爷知道被田横骗了,已经是四天以后了。此时,田横的老婆和孩子,也已下落不明,肯定是被田横偷偷地接走了。
大爷无奈,只好再次筹钱。第一次借钱,还没等大爷把话说完,大家便倾囊而出;第二次借钱,大爷磨破了嘴皮子,在兄弟、亲戚家再也借不出钱了。很多家是真没了,有的家即使还有,也不敢借了。大爷就向亲戚之外的乡亲们借,用了五天的时间,才把二十块大洋重新筹齐。这时,已经是老二被绑走后的第十天了。
选读完,全文刊载于《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7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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