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杰的水粉写生作品
女儿高考总算是有了一点眉目。考得好坏先放到一边,我突然觉得自己一直揪着的心终于撂在了平地上,敢情这考试家长比学生也轻生不了哪去。再想想孩子,心里更觉不安,平时连电视都很少让她看,更何况带她到外边去玩玩了。从小学四、五年级开始就已经过起了这样单调的生活,生活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有欠公道。
孩子毕竟是孩子,正是要玩的年龄,在玩的过程中开阔视野,敏捷思维,培养起美好的情操。
我想起了我小的时候,玩心正盛,虽然为了玩常常要挨妈妈的训斥,爸爸特意准备的一块板条常常要敲在我的屁股上,但我依然是“几经苦难赤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因为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天堂,在那个天堂里我可以自由自在的驰骋,可以无拘无束地玩耍,尽情地享受生活能给予一个孩子的一切欢乐。
水上公园后门的北墙根与手表厂南墙之间有一块飞地,从西面进去,先要穿过一片小树林,然后从一蓬一蓬的紫穗槐筑起的墙底下钻进去,里边就是一小块稻田,顺着田埂往里走到头,就会看到一条“
L”型的小河沟,短的一头横在两墙之间,截断了继续前行的路,长的那头沿着水上公园的后墙根向东,不知流到什么地方去了。知道这地方的人肯定不多,第一次是同院的孩子“小眼儿”带我来的,以后这里便成了我的天堂。
说来也怪,以前我在游泳池里学游泳总也学不会,深的地方你不会游人家不让你过去,浅的地方人象烟盒里的烟卷,一根挨一根挤得严严实实,一动准得撞到别人身上。没法学会。到了这小河沟里就不一样了,你就光着屁股在里边扑腾去吧,没用一个小时,会了!居然不用人扶,自己游到了四十米开外的河对岸。游累了就到稻田的排水沟里去晒太阳,那的水是温的,有时我们把烂泥巴抹在身上,厚厚的一层,包括脸和头发,然后静静地躺在田埂一侧,睁着眼一动不动,嘴里咬着一根棍,不一会儿就会有蜻蜓往棍尖上落。然后猛的用手去抓,吓得蜻蜓连滚带爬地逃跑了。或者就等人过来,猛然坐起,吓他一跳。连着游了十多天以后,小河沟里就盛不下我了,于是跑到西湖西面,从那下水,一直游到湖心岛,当时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胆。
不过我还是喜欢我的小天堂。游到河对岸以后,口渴得要命,没关系,河两边到处是芦苇,你就顺着芦苇往下挖吧,用不了多久就会挖出几条白嫩嫩的芦根来,在河水里洗干净,放到嘴里嘎嘎地嚼着吃,凉丝丝的一会儿就不渴了。或者挖三棱子草,它的下边有一个块茎,不大一点儿,我们管它叫“地梨儿”,洗一洗,把外边的黑皮啃掉,吃里边的白肉,又甜又脆满好吃的。胆子再大点儿的话就悄悄地往里走,里边有一塘荷花,可能有人看着,你就小心的躲到荷叶底下,先用脚在烂泥里踩,感到有物硌脚时再用手去挖,就会挖出一块嫩藕来。不过,这种“高档”的享受是要用“提心吊胆”来作代价的,作“贼”胆虚,若非饿极了,决不出此下策。草丛里能吃的东西还很多,比如说蒲草里的嫩芯,马齿菜上的嫩尖,类似枸杞子大小的野葡萄,赶巧了还能碰上个“屎瓜”。那是一种没有被消化的瓜子,排泄在草丛里,瓜子很快地发芽、生根、开花、结果,长出一两个瓜来,多半是香瓜、菜瓜、西瓜之类。因为是随“屎”而生,固有此雅号。屎早就变成了肥料,瓜照样好吃。
到我的天堂去手里总要拎了一个觳。那是一个用竹媲编的暖壶的外罩,去了壶胆,底部用一块布包好,用绳子系紧。上口用一个袜统缝严就行了。专门用它来装昆虫。那里的蝉就有好几种,有的个大,吱的一声半个小时不用换气;有的个小,但是声音很尖;还有一种绿色的,趴在树的主杆上,落的地方不高,但是很机灵,你在左边它就转到右边,你迂回到右边,它又转到左边去了,你稍微靠得近一点,它哧的一声就没影了。它叫起来有板有眼,“知溜、知溜……”的一声接着一声,与“知了”的发声是最接近的。这里是蜻蜓的世界,五颜六色,稀奇古怪,城里绝难见到的。有穿一身皂袍的“黑老婆”,有混身冒火的“红辣椒”,有的两头黑中间黄看上去绒绒乎乎的,有的草绿夹杂着黑色斑纹看起来花里胡哨。有一种叫“鬼儿”的能分出十几种颜色来,它们能够象直升飞机一样固定在半空中,忽东忽西全方位出击,然后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还有一种体型较大,公的后背上有一块青色,叫“大老青”,母的后背上有一块绿色,叫“大老母”。用一根普通的线将“大老母”拴住,线的另一头绑在一根棍上,手攥着棍的另一端,见有“大老青”飞来,就来回摆动手中的“大老母”,作自然飞行状,“大老青”就会猛地扑上来,紧紧地抱住“大老母”,这时你就可以很从容地把“大老青”捉到手。用一根紫穗槐的条子挝成一个圆圈,把草丛中的大蜘蛛网一片一片地搂到圆圈上,就成了一个大笊篱一样的东西,用它来捕捉蜻蜓和蝴蝶。来天堂的一个最主要的目的是逮蛐蛐儿。田埂上的土坷垃缝里,乱草丛中的烂草底下,如果有堆烂砖头里面多半有大蛐蛐儿,另外你还可以根据它的叫声来判断它的位置和它的个头儿。如果它躲在一个洞里,你可以用水把它灌出来。一次我刚搬起一块砖头,突然蹦出一只大蛐蛐儿,三蹦两蹦钻进一个洞里。洞口有拳头大小,附近没水,我急中生智,往洞里撒尿,突然从洞里窜出一条蛇来,蛇身还留在洞里,扬着头冲我一下一下地吐着信子,当时就把我给吓瞢了。我们俩一动不动地对视着,僵持了有十分钟,我才慢慢地回过神来,想起我手里还有一块砖头,于是缓缓抬手,狠狠砸下,砖头正好把洞口堵死了。我再也没有勇气去看结果,一溜烟似的逃跑了。
我还在这里学会了钓青蛙,钓鱼。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就是五一节,一大早我就扛了鱼杆去了水上公园后门。那天上鱼出奇的快,不到9点已经钓了18条。中午饭老爸做的糖醋鱼。一次我正蹲在河边钓鱼,突然发现一只小甲鱼正趴在河水和岸坡的交汇处晒太阳,我用手指一下就按住了它的背壳,谁知它的脖子一下子伸出老长,回头照着我的手指“吭”的就是一口,我本能地手指一缩,再寻找时,那家伙已经不见了。后来我上了中学,参加了学校的生物小组,领着老师同学来这里挖蚯蚓,逮蚂蚱,供全年级的同学们上解剖实验课用。再后来听说那里淹死一个人,就再也没去过。
现在,那地方已经盖起了许多新的建筑物,稻田没了,河沟没了,花草已不再繁茂,那些可爱的小生灵也早已流落它乡。但它依然是我童年时的天堂,时常引起我对童年生活的美好回忆。我想,现在生活在高楼大厦中的孩子们,或许还有一个自己的天堂?
油画:《我的天堂》
作者陈杰
后记:这篇文章是我1994年写的,并发表在《天津日报》上。说来也巧,时隔不久,我认识了好朋友陈杰,他是画油画的。一次我去他家串门,忽然发现他家挂着一幅水粉画。这幅画立刻就吸引了我,我仔细端详了一阵,问陈杰:“你这幅画画的是不是水上公园后门?”他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我问:“你怎么知道的?”我说:“这地方我太熟了,她曾经是我的天堂啊!”那天我们聊了很久,他告诉我他一直在水上公园后门一带写生,这幅水粉画是他的写生作品,他的绘画生涯是从那里走出来的。现在他在广州发展,是一家大型陶瓷公司的艺术总监,已经小有名气了。临走我向他讨要这幅画,他说要重新给我画一幅油画。大概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他带着装好了框子的大幅的油画到我家来了,同时,将那幅写生的水粉画也一并送给了我。我为这幅画题写了标题《我的天堂》,她一直陪伴着我,已经20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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