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报的老张

    住在老报社附近的人大概还能记起卖报的老张。
    再早些时候，天津还没有晚报，老张也只卖日报，一边吆喝着卖，一边往订报的人家送。而送报的时间已经是大人上班孩子上学了，所以也没有多少人能注意到他。后来《新晚报》出刊了，老张便逐渐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每到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家门口的马路上便传来了老张的吆喝声：“晚报嘞、晚报嘞，看新出的新晚报嘞……”这是他领到报纸以后，从我们家的方向向远的地方转，由于是刚刚开始叫卖，所以嗓门特别宏亮，吆喝声也特别有活力；倘若是倒着方向，即从别处向我们家的方向转，吆喝声就显得有气无力了：“报……晚报……”逢到这时，妈妈就会说：“这老张还没吃饭呢！”

    这老张个头儿不高，胖敦敦，说话女里女气的还是京腔，看不出有多大岁数。由于常年在马路上走动，脸特黑。总爱穿一身黑布衣服，背着一个帆布做的、油脂麻花儿报兜，戴着一顶脏兮兮的帽子。最有特色的就是他那张脸，胖嘟嘟的，咀和鼻子都拱起来，却长了一双“丹凤眼”在脸上吊吊着，活脱脱就是一个“猪八戒”！有一段时间老张简直就成了我们这湾儿的孩子的一个“乐儿”，大家早早的吃完晚饭，就跑到马路边儿上坐着等老张，远远地听到老张的吆喝声，大家就都兴奋起来，稍一走近，大家便一起唱起来：“猪八戒，爱媳妇，媳妇不爱猪八戒呀，嘿嘿呀乎嘿，嘿哎嘿哎嘿哎嘿呦”！一开始还只是远远地冲着他唱，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唱，有的孩子还喝咧着唱出花样来。后来有的孩子胆大了，竟然跟在老张的屁股后边唱。老张的脾气真好，就是不着急，照样卖他的报。再后来有的孩子就“蹬鼻子上脸”了，居然跑到老张的前边，堵着老张的路，倒退着走，脸对脸地冲老张扯脖子唱，这下老张急了，大吼一声：“谁家的孩子这么没规矩！”——他说话总是文绉绉的从来不带脏字——他抡起报袋假装要砸的样子，孩子们吓得四处乱窜。孩子们跑远了，他整整帽子，往起掫一掫裤腰，嫣然一笑，没事了。
    大概是上中学以后我就越来越离不开老张了。那时候我们家日报也有晚报也订，我也养成了看报的习惯，每天放学回家，不吃饭也要先把报纸浏一遍，听见老张的吆喝声我会跑到大门口去迎取报纸：“今天有好消息吗？”“有”，老张说，“把U-2打下来了！”报纸上发表了我老师写的文章，我就特佩服那个老师；晚报的《葵花灯下》经常发表些幽默漫画小品，能让我乐一个晚上；乒乓球拿了世界冠军，我天天就迷上了打球，随着年龄的增长，读报的兴趣便往文学、政治方面转移。我的好多兴趣爱好无一不是受到了报纸的启发。
    老张真是个敬业的人，那么多年天天在我们那一带行走，从没有间断过，好像他也从来没有生过病，每天很准时地就把报纸送到家里，有时来晚了，他会告诉我们原因：“今天发‘号外’报纸出晚了”。如果这天还没有见到老张，就像有件什么事没办似的。只有一次，大概是天快冷的时候，他找妈妈要碗水喝。妈妈说：“你进来坐，我给你沏茶。”老张说：“不用了，有碗白水就行。”喝完水还连声谢谢。他那天好像嗓子不太舒服，有点感冒。妈妈老说：老张这人真厚道。有一次他送报到家来，妈妈就说：“老张，还没对象哪吧！要不给你介绍的对象？”老张有些扭捏，憨憨一笑，说：“就我长得这个丑样儿，谁看得上咱呀。”妈妈说：“模样不济心眼好，谁娶了你，那是她的福分！”他好像终身没娶。
    大概是文革开始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老张了，有时忍不住问问街坊邻居，大家也说不清楚，有的说是犯了作风问题被公安局弄起来了，还有的说他有“特嫌”……我都不信，老张不是那种人。后来听说他犯心脏病去世了，消息是不是可靠？我也没去追究。不过我总觉得他还活着，不定那天就会在门口碰到他。他到底叫什么名子我没打听过，他从哪来到哪去了，也没有询问过，但直到现在我还时时想起他来，好像冥冥之中，是他在点拨着我的人生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