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明逸事

北宋  彰明县令 杨天惠

元符二年（1099年）春二月，天惠补令于此，窃从学士、大夫求问逸事。

闻唐李白，本邑人，微时募县小吏。入令卧内，常驱车（一本作“牛”）经堂上，令妻将加诘责。白以诗谢云：“素面倚廉钩，娇声出外头。若非是织女，何得问牵牛。”令惊异，不问。稍亲，招引侍研席。

一日，赋《火山诗》，思轧不属，白从旁续其下句。令诗云：“野火烧山去，人归火不归。”白缀云：“熖随红日去，烟逐暮云飞。”令惭止。

顷之，从令观涨，有女子溺死江上，令复吟云：“二八谁家女，漂来倚岸芦。鸟窥肩（一本作“眉”）上翠，鱼弄口旁珠（一本作“朱”）。”白续云：“绿鬓随波散，红颜逐浪无。因何逢伍相，应是怨秋胡。”令滋不悦。

太白忽弃去，隐居戴天大匡山，往来旁郡，依潼江赵徵君。蕤亦节士，任侠有气，善为纵横学，著书号《长短经》。

从学岁余，游成都，赋《春感》诗：“茫茫南与北，道直事难谐。榆荚钱生树，杨花玉糁（shn）街。尘萦游子意，蜾（今本《李白全集》作“蝶”）弄美人钗。却忆青山上，云门掩竹斋。”益州刺史苏颋见而奇之。

时太白齿方少，英气溢发，诸为诗文甚多，微类《宫中行乐词》体。今邑所藏百篇，大抵皆律格也，虽颇体弱，然短羽褷（lí sh），有巴山雏凤态。

淳化中，县令杨遂为之引，谓为少作是也。遂，江南人，自名能诗，累谪为令，云：始太白与杜子美相遇梁宋间，交甚欢，久乃去，客居鲁徂徕山，甫从严武客成都，太白益流落不能归，故甫诗有“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之句。然学者多疑太白为山东人，又以匡山为庐，皆非也。

今大匡山犹有读书台，而青莲乡故居遗地尚在，废为寺，名陇西院。有唐梓州刺史碑，失其名。及绵州刺史高祝记太白子曰“伯禽”，女曰“平阳”，皆去蜀后生。有妹月圆，前嫁邑子，留不去，以故葬邑下。墓今在陇西院外二百步，或传院乃其所舍云。

李白开元中谒宰相，封一版，题曰“海上钓鳌客”。宰相问曰：“先生临沧海钓巨鳌，以何物为钩线？”对曰：“以风浪逸其情，乾坤纵其志，以虹电为线，明月为钩。”曰：“以何物为饵？”曰：“以天下无义气丈夫为饵。”宰相竦（sng）然。

太白与人谭论，皆成句读，如春葩藻丽，粲于齿牙，时号“李白粲花”之论。唐人言：李白不能屈身，以腰间有傲骨。

范传正作《太白墓志》云：“白常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彼渐陆迁乔，皆不能也。”及其谪退，乃叹曰：“千钩之弩，一发不中，则当摧幢折牙而求息机，安能效碌碌者苏而复上哉！用是，脱屣（x）轩冕，释羁韁（jing）锁，因肆情放旷于宇宙间，意欲耗壮心而遣余年。”此数语，足以尽白之为人也。

刘全白有《李翰林墓碣记》云：“太白，广汉人，性倜傥，知纵横术，善赋诗，才调逸迈，往往兴会属词，恐古之作者亦不逮。”

裴敬有《太白墓碑》云：“白为诗，格高旨远，若在天上物外。”

任华《送李白之曹南序》（《全唐诗》为孤独及所作）云：“彼碌碌者，徒见三河之游倦、百镒之金尽，乃议子于得失亏成之间。曾不知，才全者无亏成，志全者无得失，进与退于道德乎何有！”以上诸文附见《太白集》，古本有之，今不传矣。全白指太白为广汉人，盖唐世彰明县属广汉郡，故举郡为称耳。

太白自蜀至京师，馆于逆旅。贺监知章闻其名，首访之。既奇其姿，复请所为文。出《蜀道难》以示之。称叹者数四，号为“谪仙”。解金龟换酒，与倾尽醉。期不间日，由是称誉光赫。及见《乌栖曲》，曰：“此诗可以泣鬼神矣！”或言《乌夜啼》。二篇未知孰是，故两录之。

白才逸气高，与陈拾遗名先后合德。其《论诗》云：“梁陈以来，艳薄斯极。沈休文又尚以声律，将复古道，非我而谁与！故陈、李二集，律诗绝少，常言寄兴，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况狭束于声调俳优哉。”故戏杜诗曰“饭颗山头逢杜甫”云云，盖讥其束也。明皇闻之，召入翰林。以其才藻绝人，品识兼茂，未便以上位处之，故未命以官。

常因宫中行乐，谓高力士曰：“对此良辰美景，岂可独以声妓为娱，倘时得逸才词人詠歌之，可以夸耀于后。”遂命召白。时宁王邀白饮酒已醉，既至，拜舞颓然，命为宫中行乐五言律诗十首。白顿首曰：“宁王赐臣酒，今已醉，倘陛下赐臣无畏（一本作“罪”），始可尽臣薄技。”上曰：“可”。即遣二内臣掖扶，命研墨濡笔以授之，又令人张朱丝拦（一本作“栏”）于其前。白取笔抒思，晷不停辍，十篇立就，更无加点，笔机遒利，凤跂（qì）龙拏（ná）。律度对属，无不精绝。常出入宫中，恩礼殊厚，竟以疏纵乞归，上亦以非廊庙器，优诏罢之。后以不羁，流落江外，又以永王招礼累，谪于夜郎。及放还，卒于宣城。杜甫所赠诗二十韵备叙其事。

太白《渡金陵》（今本《李白全集》作《渡荆门送别》）诗：“仍连（今本《李白全集》作“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送人之罗浮》（今本《李白全集》作《江西送友人之罗浮》）诗：“尔去之罗浮，余还憇（今本《李白全集》作“憩”）峨眉。”又《淮南卧病寄蜀中赵徵君蕤》（今本《李白全集》作《淮南卧病抒怀寄蜀中赵徵君蕤》）诗云：“国门遥天外，乡月远山格（今本《李白全集》作“乡路远山隔”）。朝忆相如台，夜梦子云宅。”皆寓怀乡之意。赵蕤，梓州人，字云乡，精数学。苏颋《荐西蜀人才疏》云：“赵蕤数学（一本作“术”），李白文章。”

李白名播海内。明皇于便殿召见，神气高朗，轩昂霞举。上不觉忘万乘之尊，因命纳履。白遂伸足与高力士曰：“去靴！”力士失势，遽为脱之。及出，指白为力士曰：“此人固穷相。”白前后三拟《词选》（《酉阳杂俎》作“文选”，《酉》本是），皆不如意，悉焚之，惟留《恨赋》。及禄山反，制《胡无人》，言“太白入月敌可摧”。及禄山死，太白蚀月象。言偶见李白《祠亭上宴别杜考工》（今本《李白全集》作《秋日鲁郡尧祠亭上宴别杜补阙范侍御（鲁中）》）诗，今录首尾：“我觉秋兴逸，谁言（今本《李白全集》作“云”）秋兴悲。山将落日去，水共（今本《李白全集》作“与”）晴空宜。” “烟归碧海西（今本《李白全集》作“云归碧海夕”，《酉阳杂俎》作“烟归碧海夕”），雁度（今本《李白全集》作“没”）青天时。相失各万里，泛泛（今本《李白全集》作“茫然”）空尔思。”

——据故宫珍本丛刊第206册四川府州县志第2册（共17册）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版《彰明志略》（陈谋撰辑、邓在珩校订）143-145页录入。录入：谢晓冬，校对：马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