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冯珺:我的写作人生从36岁开始

图、文 | 冯珺
写完第一个电影剧本之后,我一字一字的读给妈妈听。听完之后,妈妈久久没说话,我抬头看见她眼睛里泛起的泪花。我笑着问她,至于这么激动么?
妈妈说,你三岁的时候天天缠着大人要听故事,有一次我太累了没给你讲,你就赌气的说,以后我自己给自己讲....我妈说到这儿,眼泪落了下来。我无措的抬手帮妈妈抹去脸上的泪,自己竟也无语。那年,我三十七岁...
与我来说,文学作品是我成长路上的导师,是我迷茫时的明灯。而文字则是我游戏的伙伴,是带给我自由的天使。只是在我的心里从未想过我能以文谋生。
在我年少时的概念里若是考不上北大中文系又怎配整日与文为伍?怎配得上铅印的墨香?这想法现在想来确实幼稚可笑,但是若不是这可笑又怎可能一路上保持着对文学艺术单纯的热爱?
是的,我对文字单纯却炽烈的爱着,所以无论写作或是阅读只凭爱好,全无他想。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从未放弃过用文字表达情感和思想。
可从生活的角度上来说,我真不是个幸运的孩子。虽然阅读的兴趣一直不曾泯灭,写作的热情也从未退却。但是生活却把我一次次的推到现实面前。生活总是要在物质的基础上才能继续的。
于是,21岁一穷二白的我开始了我的创业,我当商人了。大额借款重重的压在了我稚嫩的肩膀上...我能看得到旁人的担心,这孩子万一失败了可是得打一辈子工来还债啊。可是,我梦想的却是如果我成功了,我才能毫无旁骛的去读书啊,找个海边悠闲从容。我必须承认,做了商人的我依旧天真。
商人一做就是六年,每日从早上六点钟起床一直要忙活到晚上一点多钟。我挣钱了,但是迷惑却越来越重,我那天真的梦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我要的心无旁骛的生活随着金钱数字的增加怎么却离我越来越远?
深夜,我无数次站在镜子前面,无数次的问自己,冯珺,每天看账本的日子你还要过多久才能填满你的贪婪?于是,我决定离开。离开自己辛苦打拼下来的买卖,离开了那些再也与我没有一毛钱关系的生意。我要读书,我要写作,我要和我自己的灵魂对话。
生活顿时变的简单,我又像小时候一样能够偎在自己的被窝里读书了。我又可以坐在书桌前任意描画我的日子了。充实的生活一天天的过去,我还没能享受够生命的美好,打击就迎面袭来。曾经恩爱的丈夫背着他挚爱的相机远离北京找寻他的快乐,被他抛下的不仅是生意,还有曾经耳鬓厮磨的我。
慌张又失措的我从文山字海中抬起头来,身边的一切都陌生了。
来不及流眼泪,重重的抑郁已经缠在了我的身上。
或者就此死去也或者就此重生,我站在自家的阳台无数次的用左手和右手玩起了石头剪刀布。
我亲爱的妈妈却捧起了我最爱的书。她日夜守在我的身边,静静的为我朗读。那些熟悉的文字像一个个跳跃的精灵在我的脑海中跳舞。我却天真的在想,我是不是写下一封能千古流传的遗书?
于是我开始生平第一次奓着胆子写我的第一篇也许会是最后一篇的文章。现在说起来可笑,我想写的正经八百的第一篇文章竟然会是一封遗书。
或许是老天垂怜,我的遗书写的很不顺利。每一个字都用的让我觉得心焦气躁,于是,一字一字的推敲一遍又一遍的修改。直到有一天我非常沮丧的告诉我妈,我写不出千古流传的遗书了。
我妈哭着笑了。她说,孩子,如果在你八十岁的时候这个奇迹会出现,你就要耐心的能到那一天。我是笑着哭了。我跟我妈说,如果您不嫌弃我太过天真,就让我在您的身边一起等待那个奇迹吧。
于是年近三十的我又一次开启了现实生活的模式。既然写不出像样的遗书,那就让生活来图画我的生命吧。只是,我不想自己再被金钱和欲望主宰。我带着我的天真一路做梦走进了一个民营企业,我当白领了。
对我来说崭新的生活逐渐显露出了它的包容与温暖,我遇上了一位非常有才华的总经理。他看的到我的天真也看的到我的梦,他给了我非常多的机会让我重新接触这个已经被我遗忘了好久的社会。在这个单位里,我不仅有机会施展我“写作文”的才华,还被培养成了一个活动策划,一个大型活动的现场导演。
四年,我的各种报告,策划案堆积成山。粗略算起来也有三五百万的文字量。四年,我策划导演的行业宣传片不下二十个。四年,我在天真的梦里成长,我在成长中越来越清晰,最终自己要的是什么。于是,我再一次离开。这次,我带着我的自信和我的张狂。
我找到了我当时的一位已经成为制片人的好友,我告诉她,我愿意进入她的团队,从最基础的员工做起。只是,我希望她能给我与作家和编剧学习的机会。她欣然同意。 我以为,我的新篇章就此开启。 然而,生活给天真的我的礼物却是屈辱委屈和再一次的碰壁。
友情变成了雇佣,信任变成了利用,以为能变成现实的编剧梦从近在眼前变成了远在天边。我天真的问我的朋友,我为何不能?没有答案但结果已知。
又是一次痛心的离去。
记得那天,我一个人走在深秋的长安街上,走了很久很久。
从小老板到白领到蓝领到无业青年,我听着秋风无情的嘲笑着这个叫冯珺的三十多岁的女人。这时的我,还有什么资本可以张狂?我坐在国贸地铁站的高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时尚靓丽的年轻人,我才意识到,岁月给我留下的只有天真和梦想。
那就干脆大醉一场!
既然梦想永远是梦想,那就挥霍吧。生命还是我自己的,灵魂还在歌唱。于是,我开始频频出现在各种演出场所,茶园戏院剧场展览馆。可以说,那是我最最无所顾忌的一段生活。
从前的经济积累换成了一张张的戏票,从前的小心翼翼变成了果断决绝。两年,至少有两年的时间我都在北京的大小演出场所里徜徉。
就此,我看到了文字变成舞台作品的力量。
不由,更看见了自己渺小的过往。
于是,天真的梦想在内心里迅速膨胀。
我的思想开始在博客上流淌...
但是,即便我的热情如此高涨我依旧不认为我能够靠写作为生。即便我越来越感觉有一种积蓄已久的力量在身体中涌动我也依旧没有认为我能够靠写作为生。
但是,总是有意外会从天而降,这次空降的是希望。
我试笔写的一个小剧场相声剧居然顺利的彩排并且演出了。这让我激动万分喜出望外,虽然不是挣钱的事,但是...是开始!
于是,我在一位师长悉心的鼓励下开始了平生第一次正经八百的开始写小说。这一写,不要紧,直接就是四十六万字的长篇纯文学,半年时间一气呵成。
再之后,一个朋友给我扔过来一个即将要开拍的剧本,让我看看。这一看,不要紧,我直接动手把剧本全部改了,又扔了回去。然后,我成了这部电影的第一编剧。再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在我的天真懵懂间,三个电影在半年之内全部完成。
我认真的说,我被这从天而降的喜悦砸蒙了也砸怕了。于是,我拿着写剧本得来的稿酬又逃跑了。跑到了马来西亚一个叫马六甲的小镇上。
我坐在马六甲河边,喝着那里特产的白咖啡回想我三十七年的人生。懵懵懂懂坎坎坷坷兜兜转转让我这个不是“北大中文系”毕业的人与我爱的文字从容相会,是上天的安排吧?亦或者,就是让我在梦中梦醒?
回到北京之后的日子如故,该来的打击依旧不会缺席。纯文学作品的出版之难超过了我的想象,电影后期遇到重重奇葩刁难.....只是我已经习惯。习惯了生活的给予也习惯了现实的索取。所以,我依旧带着我的天真在路上,期待着我可以真的成为一名职业的作者。
终于,在一个好朋友的推荐下,我遇到了的又一位贵人,我的制片人姐姐。她跟我说,你先回去写个故事大纲吧。我写了,她看了,然后签约了。就在我为我和我的天真就要有地方安放的时候意外又不期而至了,我得病了。病的突然又那么理所应当。
疼爱我的妈妈哭了,她第一次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次让我放弃。在住院治疗和在家吃药之间,我当然选择了后者。我安慰妈妈,老天是多公平啊。他让我经历十几年的苦难之后给了我写电影的机会。他让我走上完成梦想的路也必要拿走些什么。我妈问我,怨么?我说,当然不!
扪心自问,若非我的天真和梦想,当时买卖做的风生水起的我到今天应该是个小富婆。若非我的天真和梦想,我现在可能也有个和大家一样幸福的家庭。
若非我的天真和梦想,我在某企业里应该继续的当着高管。可是,若非天真和梦想我又怎么能够得到那么多好心的老师和朋友的支持鼓励和帮助?若非天真和梦想今天我又怎么能如此自由从容舒畅?每每想到此处,那些感谢的话总是会不自觉的流淌...
感谢那些磨难,感谢历经沧桑,感谢一路帮助我的朋友和师长,感谢一路以来陪我的天真和梦想,让一个不是北大文学系毕业的人能够拿起笔写下生活的故事。
不惑之年的我又一次在深夜对镜,拔去鬓边白发,轻抚眼角的皱纹。我对自己说,前半生已然如是,后半生如是何妨?
冯珺:职业编剧,谢耳朵网校编剧班讲师。影视作品:电影《迷失》《西红柿红了》;微电影《刺客》入围2013年巴黎青年短片电影节 。电视剧作品《我要当八路》 《背着奶奶进城》 《超级大英雄》。长篇小说《后台》 东方出版社签约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