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洛南
(2023-07-10 14:4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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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俗世的诗意生活(散文集) |
出外常被人问,你的家乡在哪里?答:在洛南。洛南在哪里?答:洛河南边。哦,陕北啊。忙纠正:不是,我们这洛河在陕南,是在洛阳汇入黄河的那条。想想,仍不准确,洛之南指的是县城,我们的县域应为秦岭东段南麓。麓音鹿,可引申为长满了树林的山脚,梅花鹿活跳乱蹦地撒欢。
——那就美轮美奂,如同仙界了。便真有神仙看中,留有驾鹿、五仙等地名。之后周朝的太子、妃子,便去那儿游玩了,留有胭脂河、太子坪等地名。老子西去秦国,路过函谷关,写下《道德经》后,时人不知其所终。其实他是悄悄地从潼关翻过秦岭,进一座山的幽洞修行去了,那山后来就被叫做老君山。鬼谷子知道了,也从那儿走进秦岭,在洛南县城西北的一座山上,收徒教书,那山就叫了书堂山。山上终日云雾缭绕,便又叫云蒙山。他教的两个学生,孙膑、庞涓,明争暗斗,有很多的故事。胜者孙膑写了部《孙膑兵法》,名闻遐迩。站在云蒙山上,朝北可以望见华山,那便是了个景点,“云蒙观华”。倘若有人不幸从华山摔下,俗语便指点说,“要寻尸首,洛南商州。”书生刘彦昌赶考路过华山,在山脚的华岳庙和庙里的三圣母恋爱后,金榜题名,被任命为官,洛州的县官。他儿子沉香上学的地方,在县城河南的蝗虫庙。沉香的母亲却因此触犯天条,被他舅杨二郎奉旨压在华山上,他为打败他舅,解救母亲,曾上云蒙山苦练武功,最后战胜他舅,成功劈开华山,救出了他妈。和云蒙山对面的,有两个全国文物重点保护单位。一个是花石浪龙牙洞遗址,一个是夜村遗址,二者可统称为“中国旧石器时代古人类遗址群。”遗址内的古人类,一支翻秦岭去了蓝田半坡,便有了半坡猿人和遗址,另一支沿洛河去了河南安阳,之后便有了殷墟遗址和甲骨文。当然了,这是戏说,茶余酒后的闲谈。正儿八经地论述,他们当时还都是旧石器时代人,新石器时代的和新近时代的他们,去哪儿了呢?至今仍是个迷。但,不管他们后来怎么进化成了我们现在的人,他们都算是我们的老祖先。这个发现,具世界意义,比秦始皇兵马俑可要更伟大。至于殷墟的甲骨文,可戏说为仓颉的后辈写的。仓颉是汉字始祖。他造字的地方,在洛河上游,阳虚山对面,玄扈山的石洞里。将最先造出的28个字,刻在崖壁上,公诸于众。仓颉是黄帝的史官,有四只眼。黄帝是南巡时,把他留在那里造字的。黄帝南巡的路线,可臆想推测为,从蓝关或文峪,穿秦岭,经洛源、保安、瓦子坪等地,出武关去了南方。这就又能联想浮想,他也许大概有可能途径我们的页(音学)山,去那儿栽了棵树,柏树。那柏树现今长成为了“页山大古柏”,比黄帝在黄陵的手植柏,还要高3.1米,粗0.73米,为全国树龄在5000年以上的5株古树之一。所以俗语曰:先有柏,后有观(柏树旁的栖霞观),然后才有洛南县。
有洛南县的时间,白纸黑字的史料确切记载为,有页山古柏三千多年后的西晋,在今古城川当时叫做武谷川的地方设置了个拒阳县,又三百多年到隋,将县衙迁至现今清池川的位置,改称洛南。明朝时,有段时间为“雒南”。当时的皇帝明光宗叫朱常洛,名字里有个“洛”,洛南人便倒霉了,把简易明白好认的“洛”,避讳改作了生僻而不知所云的“雒”。县城初建是座土城,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改为砖砌。同时砌起了文庙。文庙就比西安钟楼还要早建14年,让洛南人每说起来,面露得意之色。
洛南这方土地,景色秀丽,物产丰饶。先秦于关中咸阳立国,便在洛河畔的梁塬头建了座行宫,打猎、观景、避暑,其遗址为全国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从那儿朝南走不多远,有座岭,站岭上南望,可见秦末四皓隐居的地方。因那岭是唐初道人韦善俊,居住种药的地方,后人便命名它为药子岭。韦善俊本人被尊奉为药王,俗称南药王。南药王得道后,乘一条黑龙,也就是常常跟随在他身边的那条黑狗,升了天。洛南的父老乡亲便在县城西边,瑰丽奇异之柏抱槐的高台上,为他建了座庙,叫做药王庙,祭祀的香火,自那时起,至今从未中断过,据说有求必应,功德箱里总塞得是满满。
黄帝南巡的那条路线,自然而然成了古道,数千年来,商旅络绎,兵家必争。传说东汉刘秀被王莽追杀至永丰梁塬一带,留下火烧寨、狗刨泉、黄狗墓、黑狗墓等等地名和故事,史书中虽无记载,但传说却有鼻子有眼,不由人不信。数百年后,又有杨家将之杨八姐,在洛南古城一带领兵,留有脚窝、尿窝等。她习武时射出一箭,落下后便成了现今的箭杆岭。岭头有关如铁锁,红25军长征,即由此入洛南。旁边的云架或云驾山,与县北秦岭主峰,洛南第一高山草链岭,遥相对望,如屏风横竖天际,故又名文显山。山的腋下有一沟,内含大中小如串珠般的三瓮,曰瓮沟,瓮乃如瓮的深潭,上细下粗,疑是冰川浸蚀刮削的杰作。瓮沟之北,有卢灵关,俗称辘辘关。清末李自成大军,在潼关南塬兵败,经此关退入秦岭大山,留有“试剑石”“练兵场”等。日本人到此,被关头的碉堡阻拦,没能再进一步入陕。当地人说起来,无不额首称庆。
秦岭俗称有72道峪,洛南人均将它们像黄帝那样,趟成了路,为通关的道,自西向东依次为蓝关、石头峪、文峪、太要峪等。百年前的中共武装,便沿那些通道,九进八出,解救穷苦,视自己的生命为蝼蚁草芥,不惜随时随地瞬间失灭。著名的有,司令员唐澍,红25军徐海东,红74师陈先瑞,抗捐军刘世通,烈士郝世英等。更多的无名,倒在了弹雨中,就义于保安团的棍棒下,遭脑后突袭,枭首示众。他们的鲜血,染红了那条通道,汇聚为溪水,流淌着铮铮铁骨和不屈灵魂。1949的洛南县城,便不劳人民的正规军兵临城下,仅由城外的南山游击队和城内的开明绅士黄宪之、王作庭等,里应外合,便宣告解放。弃城而逃的伪县长何一梦,真做了场南柯一梦,在城东十五里处的官桥被生俘。新中国领导人汪峰、李先念等,念念不忘洛南人民的壮志贡献,赞不绝口。
洛南境内的秦岭,虽有高耸入云的草链岭,但大多已属强弩之末,山体圆润,曲线优美呈弧形,迤逦为浅山、丘陵。主峰与南向的支脉莽岭之间,孕育出永丰、庙坪、墚头塬、上寺店等梁塬。梁塬上的黄土,奇特诡异,与关中平原、黄土高原的大相径庭,举世罕见。浑不知其从何而来,因何而育。皆层层平卧了,被称作卧土。挖起为成团成块的斑状,又被称做斑土。农人称其没立身,指其极酥松,遇风便脱落飘零,遇水即垮塌溃散,烂糊如胶,又被称作胶泥土。地质学上叫它为膨胀土。学大寨时,枉费了山民许多的力气,受了很多的指责和委屈,怎么苦干巧干豁出命干,也修不出土坎的梯田。高速路通过,两边的横断面,无论怎么高质量地修筑水泥高坝护堤,仍逢雨即散烂为稠泥糊,流塞至路中央。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直至横断面垮塌为缓坡斜坡,如体衰面善的老人,没了一丝的脾气,这才消停下来。
被梁塬们带子似环绕串连了的,是永丰、景村、古城、三要等大小不一的盆地,其间有宽敞平坦的川道和汩汩流淌的溪水牵联,放眼望去,颇具关中平原浩渺壮丽的胸襟,江南沼泽密布湿润妖娆的气象,常被文人骚客誉为小关中或小江南。土色黄中有褐,疏松,多砂粒,宜麦宜谷宜稻。稻却仅能收一季,属低产,便于上世纪七十年代,被填为旱地,改种了小麦苞谷。
梁塬和川道两旁的浅山,壤土黝黑,饱含腐殖质,气温虽低却雨量丰沛,便是豆类、薯类的高产区了。其豆腐干,洋芋糍粑等,早已越过秦岭,跃跃欲试出潼关。黄豆、黑豆、白豆、小豆、绿豆、红豆、花花脸豆、菜豆、打豆、四季豆等,驰名西北,使吃货们馋涎欲滴。木耳、香菇等野生特产,其珍贵更不在话下。
因此,当秦汉实行“强干弱枝”的人口政策,即迁移富豪至关中咸阳,便于控制,将平民迁移至边关,开疆扩土,但仍有不少民众,想方设法留在了洛南。他们便是洛南的土著,占据了川塬最是肥沃富饶的地方。也有因故来,又因故去,遗留下族裔,定居在这里的。如被称作鞑子的少数民族,创建的金国,占领洛南,战败撤离时,其一支族裔,留恋不舍此地风景独好,便固守一岭,就地取材,用石板建起村舍、牛栏、猪圈,和极具欧式风味的尖顶碉楼,惊艳遗世。当代有书画家李相虎于岭上写生,汇集作品在西安举办展览,主题便叫做《中国有个鞑子梁》,气势恢宏,舍我其谁。此后历朝历代,宋、元、明、清,频频战乱灾祸,惟洛南如桃花源般静谧美妙,成了统治者疏散人口减轻负担的首选,更是灾民逃荒的终极目的地。前有妇孺皆知的明洪武年间,为疏散北方过密人口,当局自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移民局,押解居民迁移至陕南,有部分便落户于洛南。民间笑谈其特征为,走路爱背手,那是当年双手被绳从背后栓惯了;脚小指的指甲盖为三瓣,属走路碰破的。还有“湖广填陕西”的传说,洛南不少人至今仍依稀记得,自己的祖先是“江南人户”。最有名的当属清乾隆年间,湖北武昌、黄州,安徽潜山、六安、太湖等地,遭遇水灾,一片汪洋,另有一说是遇到了大旱,颗粒无收,人们逃荒至洛南,被“插草为标,开荒占地,减免税赋”的优惠政策所吸引,沿土著人瞧不上眼的浅山或深山脚下,保安、麻坪、黄龙一带,定居下来,俗称下户(下湖)人。
来自天南地北的移民们,继承了各自先祖,说话的语气、音调,抑扬顿挫。土著人开口便是天(田)地(气)钉(经)子铁(切),生撑冷倔,像谁欠了他八百吊钱,潜意识里伏着优越。石门、石坡人将“说”读作“佛”,把“树”念为“富”,有顺口溜集中地活灵活现了其特征:空空树(富),树树(富富)空,空空树(富)里一窝蜂,于风趣中透着憨厚,老诚。永丰保安一带人,口齿清晰,尾音上扬,亲昵而轻佻,有伶牙俐齿、交流侃价之天赋。寺坡水磨沟人,开口便是灵巧轻柔的卷舌音,也许来自河北?三要、灵口人发声,有花鼓曲调,悦耳动听。下湖人说话,俗称蛮子话,则是了鸟语,有诸多特殊的称谓和风俗,如把睡觉叫困醒,父亲叫大,祖父叫爹,称彩虹为絳,中堂挂“天地君亲师”条幅,等等,使外人见了听了,一头的雾水,却使他们自成一体,抱团互助,友爱一心。
移民们汇聚洛南,互相学习生产、生活和文化技艺,互相影响,互相包容,取长补短,使洛南首先成了商洛山里的粮食大县,川塬处处粮食窝。老辈人最喜津津乐道,民国18年大旱,自河南、关中一带,拖儿带女要饭逃荒来到洛南山的不计其数,演绎出无数令人唏嘘感叹的悲喜故事。又爱自嘲,吃饭没馍就顶不到下一顿,而邻县的人,常辩解他们只喝豆纤儿稀糊汤是水土硬。挑剔关中道的麦面馍吃到嘴里酥脆,没洛南的筋丝,有咬头。常扼腕叹息,不知人人偏爱的县面粉厂,为啥关门倒闭了?
有粮则有钱。乡党们赶集,都先拿撮瓢去粮囤撮几下,倒褡裢或线布袋,从粮市出来,个个牛皮哄哄,胡吹冒撂说大话。外地的文艺表演团体,热衷洛南行。仅一个乡镇,或古城或三要,或保安或石门,驻演一月,便可抵其在本县境内,辛辛苦苦吼唱一年。
富裕了便讲究耕读传家,人才就辈出,一代更比一代强。新中国初期,奉命派出大批干部,赴镇(安)榨(水),甚至商县和行署,担任各级领导、教师等,大多文革后期方辗转回乡。洛中总自诩比商中强。全县组队组团,参加地区各类比赛,篮球、短跑中长跑、全民运动会等,似乎总是应该夺冠,若拿了第二,输给地直,倒还罢了,若是商县,便为奇耻大辱,夜不能寐,怀疑裁判偏心子,得了黑拐。私下总嘀咕,明明洛南厉害,商县差,为啥不叫洛商而叫商洛呢?
仓廪实而知礼节。洛南人的胎记,便是了老实、厚板、憨萌。农舍依山傍水,散漫而凌乱,大多无院墙楼门,室内外只隔着一张薄薄的窗糊纸,却没贼捅破了偷窥偷窃。便不需狗了,越是深山,越没它的影儿,和城里大养藏獒,居民楼半夜犬吠,相映成趣。使人不由得想起,老辈的洛南人口口相传,外面的大城市“抬脚割掌”,即走路抬脚,鞋上的脚掌就会被割走。而我们近乎于夜不闭户,道不拾遗,是共产主义社会。有师长笑曰,应加原始二字。一家有事,整条沟或整座梁的人就都出动。深秋季节,满山火红,成熟的柿子没人摘,要吃只需躺地上张大嘴接。田埂上的南瓜、北瓜,圆的、长的、扁扁的,疙里疙瘩,滴哩咕噜能绊倒人。为四十里梁塬黄柏川的吃水用水,1958年,3000多缺吃少穿的洛南人,沿崇山峻岭,在悬崖绝壁上,叮叮当当,开凿出商洛地区最大的自流灌溉水利工程——洛惠渠,牺牲了16位村民,6位留下终身残疾。闻名全国的红旗渠,于三年后才动工,那它就是洛惠渠的小弟了呢。至于由此上溯、下延,洛南的英烈模范,更是无计其数。
洛南人便觉,我们这里,秦风劲吹,楚韵袅袅,山好水好人更好。处处不嫌坡坡陡。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外面的世界再精彩,却也很无奈。宁肯腰里没铜,也乐意大白天站村道,双手插袖筒,唾沫星子四溅吹牛。“改开”伊始,从上到下,便一级拧一级的耳朵,拍桌子打板凳,吹胡子瞪眼,喝骂拉扯,去,去,出去!期间循环往复,多有转了一圈,返乡时仍感叹:还是我们洛南好。迄今,经否定之否定,忽重新发现,咱们这儿,有的是外面世界稀罕的宝:三伏天睡觉,必得盖严被子;许多的地方,无蚊子袭扰;松林释放氧离子,呼吸微甜,谁来便是进了氧吧;河滩孤立众多苍鹭,引领了人深思,怎么得大自在;月比外头明,可仰望清晰的星空,数七星勺牵牛织女银河璀璨……便众口一词赞叹了,此地“最宜康养”,遂更新老景点,营造新玩法,使全境四季皆可游乐。
我的耳边,便总是回响着那个旋律: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心中一样亲/就算身在他乡,也改变不了——我的洛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