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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婆年青人低保姑母儿媳妇杂谈 |
分类: 俗世的诗意生活(散文集) |
话说2009年初冬的一天中午,一个老婆婆坐在一个高坡上晒太阳。为了替老婆婆保守秘密,她的名字就不告诉你了。
这时从坡下走上来一个年青人,含笑问候老婆婆说,姨呀,你晒太阳哩?
老婆婆眯细眼睛,打量着年青人,含笑回答了他的问候,噢,噢,你也来晒太阳么。你看今天这太阳多好。——你看我这眼睛,咋没认出你哩?你是——
我是你——年青人说出了老婆婆儿子的名字——的同学啊。那年青人坐到了老婆婆的身边,拿眼不住地朝四下张望。他们的下面是车水马龙的县城,一座大桥横跨小河,对面是一片居民区。
老婆婆看出来了,年青人是在等人。你等谁哩?
等我姨么。年青人说,我给她办了个“低保”。我就住在桥对面的那片居民楼里。和我姨约好了今天在这儿把低保单子交给她。她怎么还没来呢?年青人又朝四下张望起来。
“低保”?老婆婆对这个可知道了,可羡慕了。那是国家给那些生活困难的可怜人,每月发一笔钱,好几百块呢。
我就是个可怜人哪!老婆婆心想。
老婆婆的丈夫是个公务员,几年前去世了。老婆婆便领到了一笔数字可观的抚恤费、丧葬费,每月还有一二百块钱的遗属生活补助费。老婆婆只有一个儿子,丈夫去世后,她和儿子一家吃住在了一起。儿媳妇便惦记上了老婆婆的那些钱。买菜买粮买日常的鸡零狗碎家用生活品,拐弯抹角地都让老婆婆去付帐。稍有怠慢,儿媳妇就打着窗子叫门听,训斥儿子喝骂孙子,给老婆婆脸色看。但没了丈夫的老婆婆,就像身后的一座大山倒塌了,没了依靠了。那些钱,现在就是她的惟一依靠。她哪能轻易地把它支出去?老婆婆早年在家就是个遇事极有主见,杀伐果断,精明强干的女强人,现在哪能受儿媳妇这种窝囊气。她一怒之下,便搬出儿子家,搬到了儿子单位好多年前给儿子分的一套两居室的单元楼里,单身另过了。虽然从此耳朵根子清净了许多,但举目四望,却只见一片孤凄冷清。——世界上现在谁有我这般可怜?
但那个给可怜人发放的低保,却没她的份。老婆婆早就打听过,她没领取低保的资格。当然啦,现在好多事情,很难说。据说只要上面有“腿”,别说她这种情况,就是比她的情况好的,照样也能办下低保。可找谁去寻那“腿”呢?——除过仍当着公务员的儿子,老婆婆在“上面”是两眼一抹黑。可找儿子?一想儿媳妇那样子,老婆婆便心灰意冷,打死也不给他们说!
老婆婆就惊奇中夹了几份惊喜,脱口而出,问年青人道,你能办低保!——你咋能办下低保?
那年青人淡淡地说,咳,不就是个低保么,有啥难办的?我在民政局有个朋友。
啊,你在民政局有朋友?难怪呢……老婆婆忽然灿烂地笑了,向年青人表示出热烈的亲近和诚挚的信任。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她说,那你能不能也给我办个低保?——你和我儿子都是同学么。她急慌慌加上去了最后这一句话,竭力和年青人套近乎。有点拉拢,有点讨好,还有点倚老卖老地撒娇。总之,老婆婆将十八般武艺全用上了。
那年青人受宠若惊地忙说,姨呀,那怎么不行呢?只要你老人家信得过我。别说我和你儿子是同学,你就是二家旁人,我看你这么可怜,也替你办哩。
信得过,信得过!老婆婆慌忙连声说,你这娃的心咋这么好!那你就给你姨我办去。——都要些啥手续?
不要啥手续。很简单。年青人说,先交三十块钱,让民政局给登个记,排队,随后领下表了,再交三百块钱,把表一填一交,民政局给发张卡,随后人家就会把“低保”钱——一月三百六十元,打到卡上,你每月到银行去领就是了。
老婆婆的心花儿怒放了。哎哟,现在这政策咋这么好吗!那你在这等着,只一会会,姨这就给你取钱去。
年青人说,不急,姨。只要有你这句话,钱我先给你垫上……
老婆婆早已从地上一跃而起,双手鸭子展翅似地拍打着屁股上的土沫,一边喜滋滋地说,我咋能叫我娃为我又跑路又垫钱?一边急慌慌地朝高坡顶走去。她住的地方就在那儿。
只一眨眼的功夫,老婆婆便飞走而来了。
这时,迎面来了个中年妇女,笑呵呵地问候老婆婆,姨呀,有啥事吗?看把你忙成这样?
这中年妇女,是老婆婆对门的另一个老婆婆的侄女。她隔三差五地常来看望她刚刚失去了姑父的姑母。老婆婆现在常和她姑母在一起,就和这中年妇女亲热得也像姑侄了。
这真是从天而降的一个机会,一个惟一的机会,最后的机会。只消老婆婆说一句,哪怕只蹦出几个字,一切就将如纸包的火,立刻灰飞烟灭。那中年妇女刚从一个单位退休,精明,能干,还是个热心肠。
但老婆婆看见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不能给她说!
要是她知道了,也要求年青人给她姑母办,那不就坏了?
那年青人只给她一人办,好办;再加一个人,恐怕就难办了。
况且,名额有限。她知道了,肯定在背后要给她姑母使劲,可我这孤老婆子,谁给我使劲?到时候,刷下来的绝对是我。
老婆婆就只瞟了眼那妇女,所答非所问地应酬道,啊,你看你姑去呀?随即就抿紧了嘴儿,两脚急雨点子似地走了过去。她姑上街去了。就连这个也不能告诉她。告诉她了,就她会拐回来,和我一起朝坡下走。那就见了年青人了。她和我一起见了年青人,我还怎么跟年青人说话?……
老婆婆很快走到了那个年青人面前。把你等急了吧?老婆婆又抱歉又感动地说。她展开攥在手心的一卷钱。那钱已经有点潮了,粘着老婆婆的手汗,冒着热气。她递过去了三百三十元。
那年青人忙说,不要这么多。你一定要给,就只先给三十块报名费。等到填表的时候,再给那三百元。
那哪行呢?老婆婆急急地说。让你跑一趟都麻烦你了,咋还能让你再跑第二趟?她的心里还有另外的话没有说出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这么相信他,肯定就会感动他;他感动了,一定会更尽力地给我办理。
老婆婆笑眯眯地看着年青人终于接过去三百三十元,装进了衣兜。她忽然将手里剩下的几张钱,又朝年青人塞了过去。娃啊,你听姨说,这些钱,你也拿上。算不上是姨给你的跑路钱,辛苦钱;只算姨给你的活动钱。姨知道现在求人办个事,哪怕那人是再好的朋友,不给塞钱、吃饭都不成。姨可怜的没钱给人家塞,姨只能给你这点吃饭钱——恐怕这连塞人家的牙缝都不够。可姨只能拿出这点了。等你给姨把事办成了,姨再好好补我娃的心……
那年青人面红耳赤地坚决推让起来,最后生气得简直要恼了。姨呀,你再这么让,我就不给你办了——你把我当成外人了么……你明天这时候,就在这等着,我给你把卡拿来。咱们不见不散。给别人办,得好多天。给你办,我叫民政局那个朋友立马给你拿卡,哪怕他忙得吃不上饭睡不成觉……
第二天中午,老婆婆早早地就来到了高坡,那个老地方。
第三天中午,老婆婆又来了。
第四天……
第五天大清早,老婆婆仍旧来了,不过不是来等那个年青人,而是等她儿子。她儿子每天上班,必须经过那个地方。
这次没有落空,儿子很快就来了。你是不是有个同学,住在桥对面的那片居民楼里?老婆婆问道。
没有啊。儿子想了又想,回答说。你怎么问起了这个?他到底长个啥样?
老婆婆更要严密地保守秘密了。这要让儿子儿媳知道了,哪还了得!——就没她的活路了。
回到屋里,老婆婆几乎没了一丝儿的力气。她浑身稀软,摸索着找到对门,那另一个老婆婆的家里。你帮我去找一个人,我儿子的一个同学……
两人整整找了好几天,将那片居民楼,每栋楼房的每个角落,猴屁股大的地方都找遍了;他俩逢人便问,连上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没放过……
那另一个老婆婆忍不住问道,你找他究竟是为啥呀?
老婆婆再也保守不住秘密了。她无声地拍下手,差点哭出来,说,好姊妹啊,我说出来,你可别怪罪我,还要记着给我保密,千万别让别人知道,让我儿子儿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