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信不信，有些事都是注定被安排好的。每个人不是毫无来由来临这个世界的。即便当生命结束时没有一个人记得他曾来过，那空气里四季的春花、夏雨、秋叶、冬雪，总会记得某个轮回里，他的眼泪和微笑，他的喜悦和悲伤。曾经花开满、雨淋漓、叶舞蹈、雪纷飞，曾经开心、快乐、忧郁、宁静；曾经花枯萎、雨蒸干、叶腐烂、雪融化，曾经难过、伤心、寂寞、静止。曾经活过，曾经有过曾经，而后，不再有曾经的可能。

他问我：活得有价值么？

我说：价值的有无，我不晓得衡量，我只知道，每个人不是毫无来由来临这个世界的。”

我哑了。不晓得是不是上天要我放弃寻找那个人的念头，所以将我说话的权利也剥夺了。好在，本来我也不善言谈，所以当医生告诉我，一直以来的干咳和嗓子疼痛是因为声带囊肿，因双侧声带内收性麻痹，手术后可能无法说话时，我并没有多少讶异，只是有点遗憾，不能再靠吸烟解决一些头疼的思绪，没机会亲口向水禾表白，也没机会呼喊那个人一声“妈妈”了。

离开水禾所在的小世界，很奇怪，曾经的遗憾竟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填满。终于了解，爱在心口难开并不是太悲惨的事，若是真的爱了，只要看着那个人一直快乐，所有也就足够了。

只是我从未预料到的是，即便远远的看着她的小奢求，老天也很吝啬的将它没收。当我又一次走进医院时，便已注定无法离开白色的病房了。烟盒上“吸烟有害健康”的提示语，此刻似乎正嘲笑着我这个验证其正确的证物，是的，因为长期的吸烟，除了还可以咳嗽，说话已经不可能了，现在，连我的肺叶也溃烂了。死亡的日期，终于被一支烟标定了一个较为准确的区间。我在这个区间的最大值时写这封信，所以，想必收到这封信时，如无意外，我应该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

在医院的这段日子，我仍然坚持给顷听，也就是水禾写信。只要她的信件寄过来，只要她还愿意将自己的快乐和伤悲分享与我，我就不会放弃与她的联系。每每读到她的信件，总感觉她就在我面前，眉飞色舞的喧闹着，那刻我知道：倾听的人，总是幸福的。

医院里病床紧张，所以在我的病房里，又多了一张患有心肌炎病人的病床。有趣的是，聊天后得知，这个叫李佳航的，竟然是和我同所大学的学弟。他是个如你一般极为开朗的人，即便我不说话，他也可以滔滔不绝的讲着所见所闻的趣事儿。

（李佳航？！这个名字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佳航的妈妈是个很亲切，甚至有点可爱的女人，每每来照顾儿子都是带着微笑，看不出什么悲伤的隐藏。

小孟啊，这是阿姨亲手煲的梨汁百合粥，阿姨尝过了，味道好极了！

我的妈妈，你说实话，你真的尝过了？还是把这份买来的肯德基拿给师哥吃吧，你煲的粥还是让我来受罪接收了吧！

你这孩子，小孟嗓子不好，怎么能那么油的东西。

见我伸手去接粥，李佳航急忙喊住：且慢师哥。说着，李佳航跑下床从自己的妈妈手里夺过粥盅，用汤匙盛了一勺放进嘴里，抿了抿，一副极痛苦的表情。

我的妈妈，咱家不是买糖的吧，这粥也忒甜了！抱歉了师哥，我妈心是好的，就是厨艺，实在一般。

甜还不好，文革那会儿，糖是多金贵的东西。

两个母子这样子争吵的场景经常发生在病房，谁都能看得出，每一次争吵都是一次日后幸福回忆的短剧。看着孩童一般可爱的阿姨和自己儿子争辩，仿佛那一瞬也感到母爱，每当此时，我就会静静的在一边吃着阿姨带来的各种食物，一边看着幸福的小剧场。

其实，从佳航来到我的病房那一瞬间，我就很清楚医生的用意。两个快要死的人放在一起治疗，若不是要成为黄泉路上同行者，那就是注定有一个会给另一个带去活下去的希望。

即便如此，我仍不在意阿姨对我的好，一是她不是那么善于伪装的人，二是，即便是伪装那又如何？起码我真的在生命最后这段时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有妈妈疼爱的滋味，这就足够了。

昨夜，佳航又一次从梦里痛醒，当医生护士快速的赶来做着各种检查、呼吸调节、镇定针等等抢救措施时，我第一次看见门口的“妈妈”哭了。她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捂着心口，眼泪就那么肆意的倾泻满脸。

当佳航又一次平安的渡过危险，安静的睡熟时，医生和护士才离开病房。而“妈妈”则蹲在病床边，握着佳航的手，微笑着小声嘀咕着些什么。

我起身走到跟前，才隐约听清：佳航，不怕不怕，妈妈在这儿陪你啊，不怕不怕啊！

没有惊动“妈妈”，一个人走出病房。从那时，我做了一个决定。既然注定无望的死，为什么不留一个希望给活着的人？走进主治医生的值班室，幸好还有护士在，借了纸和笔签下遗体捐献的同意书。

走出值班室，这才发现，“妈妈”正站在走廊对面。走廊的灯光白的冰冷，我却能够清晰看到她哭红的眼睛。我想笑一笑，示意她不要怕，佳航会好，我也很好。却不经意，有咸涩的液体滑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