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1、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叶落石阶前，秋月正当空，孤身一人的夜，不禁黯然神伤起来。别离故土已是三年的时光，算来苟活的日子已经很长了，也应是结束的时候。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举杯对月吟出这哀伤的句子，把凡人皆以美好的春花秋月，写成了他最希望了却的事，不是因为无望，而是无念了，自从他的她离他而去，他的生命和他的文字一样，不再存有欢乐的符号。

娥媓，我想你了！

秋风瑟瑟，她的身影再次恍惚进幻梦里，满阶随风翻转的枯叶，比不上他鼻梁边滚落的串串清泪来的悲凉。

 

那一年，他十八岁，她已芳龄十九了。记不清楚是那一天，他的父皇将她送到了他的身边，从见到她的第一面，他就知道自己陷进去了。

娥媓，这是太子！

是！她莲步轻盈的飘到他跟前，微微身做礼。娥媓拜见太子殿下。

快请起！

他搀扶她起身，待她缓缓抬起头来，他周身的血液顿时躁动起来，她的美不是鲜花的娇艳灿烂，也不是冰雪的不沾烟火，而是藏在鲜花里细蕊的瑟瑟柔弱，是掩在冰雪下雪莲的楚楚动人。这样的感受在揭开红盖头的瞬间，变得更加无法言语。

娥媓，你真美！

她不说话，只是浅浅的一笑，腮边的桃腮浅浅的凹陷一洼醉人的酒窝，拌和着胭脂，沉醉了夜晚的月亮。

 

她的美不仅在乎她的外貌，还在乎她的才学，不仅精通书史，而且还善音律，自从和她牵起手，每每当他书写完一段文字，她总能和上最为动听的曲调将其演绎的淋漓尽致，他们是一对难得知己。

它作念家山，她亦作邀醉舞。他拨弄筝弦琴，她拢烧槽琵琶。她总可以恰到好处的跟随他的脚步，而那一首霓裳羽衣曲，不仅是他们爱情的产物，也是他们心有灵犀的杰作。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在修补全曲之后，原有的舒缓已被急促的旋律所代替，他以为这是快乐的音符，没错，霓裳羽衣曲自然是快乐曲子，但是为什么用这么急促的旋律来展现，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个人活在世上，糊涂总比聪明来得好，糊涂的快乐自己，却很有可能令旁人悲伤；而过于聪明的人，则很有可能把悲伤埋在心里，快乐留给了旁人，留给了自己的爱人。

她早已洞察出国家的命运，但是她也知道自己语言的重量，实在太轻太轻，即便他是如此的爱她，不过那也只是一朝一夕的事，毕竟对于未来国事和词曲美人，他更多情于后者。她实在是太了解他了，所以还不如糊涂的爱着好了，不知未来的糊涂下去。

 

不久，她的从嘉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了，而她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即便北方的大宋有侵略的意图，但是江南的富庶，供奉出一些珍品，便足以了却了战事。

毕竟她的从嘉是不愿意看到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场面，战争他是不喜欢的。当然她也不喜欢，对于一个知书达理，才貌双全的女子而言，干预朝政是不应该的，她能够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处理好他的家事，照顾好他和她的孩子，以不致于他在这些事情上分心。

没有战争的纷扰，江南依旧呈现着繁荣安定的景象，他天真地以为这已经使人民得到幸福的生活，却不想着幸福的生活究竟可以撑到多远，好比他的她，究竟可以陪她多久呢？



 2、秾丽今何在？飘零事已空。



那天她卧病在床，从来没有过的严重，许是家事操劳和内心忧虑的缘故。他抽出更多的时间陪在她的身边，问寒问暖，端汤送药，看着她满脸的愁容病恹恹，他的心里纠葛万千腾凄然。

娥媓，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没有你，我的生活没有一丝一毫的乐趣！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红红的，长长的睫毛湿润着凝成晶莹的泪滴，滑过脸颊掉在她的手上。她以为他是真心待他，真心爱她，事实上，此时的他的确是出于真心的，只是寂寞的日子久了，人总会变得厌倦。渐渐的，他的关心变得形式性的问候，进而变成敷衍了事，直到另一个女人的出现，他的心一下子迷途了。

 

家敏，她最疼爱的妹妹，也是她最信任的妹妹，因为每当看到家敏，她就仿佛看到十年前的自己，那个风华正茂的周娥媓。可惜越是你亲近的人，也最容易背叛你，那种猝不及防的背后一刀，着实的领你痛不欲生。

其实从宫人的窃窃私语里，她早已听到了一些风声，只是她不信，她不信她的从嘉和她的家敏会这样的不顾惜她的处境和感受，做出有违章罚的事，直到那夜：

夜已经很深了，身体虚弱的她早早的躺在床上休息，不想隔着纱窗却听到欢乐的声音，而那声音是那么熟悉，她轻声的问了一句：是家敏么？

是我，姐姐！

嗯，你不是回去歇息去了么？来多久了？

已经有些时候了，我正和姐夫下棋了，你快些休息吧！

从嘉，你也在么？

……

从嘉！咳咳！

姐姐，姐夫正在下棋呢，你就不要打扰他了！

她终于知道，她的从嘉不再是对她百般怜惜的从嘉了，他手中的笔也不会再为她写出那些动人的词句了。她没有怪他们，要怪就怪自己年老色衰，要管就怪自己体弱多病，不能够在服侍她的从嘉，不能够在和她的从嘉琴瑟合鸣，更不能和她的从嘉共舞人间仙曲了。

想到这里，她沉默的闭上了双眼，用手捂住自己了嘴，咽下每一次想要咳嗽的冲动，她不想惹他们的讨厌。

 

她的孩子死了，是为了给她祈福不小心从高处掉下来摔死的，她知道以后，心疼得要命。她最为可依可靠的孩子也离他远去了，而且还是为了她才死的，做母亲的，她的心怎能不痛。

她重重的倒下了，整日昏迷在床上，这时他又回到了她的床边，毕竟那也是他的孩子，毕竟孩子的死也有他的责任，要是他做到一个父亲的真正职责的话，少一点时间闲情，多一点时间关心自己的孩子，那么悲剧或许就不会上演。

他守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为的是等她醒来，等她的原谅。她终于还是醒了过来，脸色突然变得红润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

娥媓，你醒了，睡了那么久，饿不饿？

她微微的摇了摇头，微笑着看着他。我不饿，皇上，能陪臣妾出去走走么？

好的！

 

他搀扶着她走过花园里每一条熟悉的小径，路过每一处他们曾经徜徉过的风景，此刻他才发现，她，始终还是他的最爱。不说这短短的十年，他们究竟走过怎样幸福快乐的日子，就说这个世上，还有谁如她陪在他身边，为他弹奏音律，为他舞动霓裳，为他处理好后宫家事呢？没有人，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但是他到了现在才知道，一切也就已经晚了。

娥媓，对不起！

皇上，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其实你喜欢家敏没有错，只是你们不应该瞒着我，你直接告诉就好，暗下来往，总是有些不雅不是。

娥媓，我……

皇上，臣妾求你答应一件事！

娥媓，你说吧！

希望皇上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家敏，她年幼不懂规矩，性子有很倔，日后还望皇上不要见怪，不要过于严厉责罚于胞妹。

娥媓，你，你真好！

他紧紧的将他的娥媓搂在怀里，直觉的羞愧难当。他伸手去握她的手，却发觉她的手变得更加柔软起来，而温度却是那样的冰冷。他看着怀里微闭双眼的娥媓，眼睛不禁涌出情泪。

娥媓，你好好的睡吧，在朕的怀里好好的睡吧！

 

珠碎眼前珍，花雕世外春，未销心里恨，又失掌中身。玉笥犹残药，香奁已染尘。

前哀将后感，无泪可沾巾。艳质同芳树，浮危道略同。正悲春落实，又苦雨伤丛。

秾丽今何在？飘零事已空。沉沉无问处，千载谢东风。



很久没有为她再写词了，不想再写的时候，翰墨竟然被眼泪浸湿，喜悦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不尽忧郁和想念。



3、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失去才会懂得珍惜，他的珍惜莫过是她了。在她生前他的笔墨流动着人生的快意，如同秋天里盛开的菊黄般灿烂，而在她死后，他的文字也沾惹了泪滴，如同染了秋霜的花瓣，黯然神伤的随风凋零。

尽管在家敏的身上可以寻得娥媓容貌的一些影迹，但是，人终究是不同的，就好比天底下没有相同的树叶一般，任何一个人都是不可能随随便便被代替掉得，又何况是曾经海誓山盟的爱人呢？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去散，去散，她去之后，所有好运也都遣散殆尽。国君也成了亡国奴，皇后也成了别人取乐的工具，人生太多悲苦，所剩几何？终于这一首《虞美人》，引来杀身之祸。这样也好，毕竟他的心早已经死了，如今生命也终结掉，岂不是一切了结得更加彻底了。

只是他又再偷偷的想起她来，那个至今深爱的女人，她会原谅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