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2日，同学们携家带口又聚在了苏大，20年了，大家看上去都没怎么变，几位兄弟围着向华兄，观摩他新出土的几根白发，作唏嘘不胜科。倒是几位长远朆见的老师，刚进门一下子竟没认出来。毛伟志老师几杯黄酒下肚，执扇清唱“天淡云闲”，风采照人，犹似当年他为我们度曲启蒙时的模样。石冰老师目光炯炯地坐在一旁辨认着我们每一位同学，记得他在老文科楼教室给我们演奏洞箫时，正是用这种目光斜视着从他脚边爬过的一条大蜈蚣的。王永健老师在戏曲史和明清传奇课上所教的理论，已经被我们忘了不少，可王教授今天却能一口报出我们每一位同学的名字，惭愧啊惭愧。教器乐的朱振明老师虽有些发福显老，和我们谈起制作音频文件却是满口MP3、WMA之类的叫人叹服，那年我们这帮乐器盲刚开班不到一学期，他就能让我们组成20人的乐队上台合奏。朱老师当年所作的那首写苏州人民抗倭的“浒关什么什么”的民乐曲中，有一处用琵琶按品弹奏模仿小军鼓的精彩之笔，他在课堂上介绍给我们听的时候那得意的神情，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

门口设了签到台，凡来者均要签上大名。我女儿嘉嘉趴在台边，一个一个读着上面的名字。中文系出来的喜欢写繁体字，所以嘉嘉把“張向華”念成“张向革”，我看也不为大错。可她突然大声念道“周泰！”，逗得大家哄堂大笑，羽扇纶巾的顾曲周郎成了满身枪洞的东吴悍将，站在一旁的周秦老师眼睛笑得没缝，一把抱起嘉嘉，“就冲你这样念法，我就要抱抱你！”

周秦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吟诗度曲，经史文章，我们这帮同学虽然经常不服管教，可对周老师的才情人品却无不心服。1989年刚到苏大报到那天，我和父母正在人群当中乱闯，有一把温雅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是徐飞吗？”那是平生第一次与老师谋面，老师身材不高，面色白皙，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后来才知道应该算得数着一板三眼的水磨腔，正是理想中的苏州才子的模样，心中顿时大定，接下来这四年就交托给这位年方四十的周先生了。

周老师的年龄是从他的诗作里知道的，那年他在苏大东区分到了房子，即赋七绝一首为纪。老师的诗读了不少，不知为何就偏偏这首诗的后两句记得最牢“男儿四十有家矣，焚香待告父灵知。”那时我虽然才高中毕业，平时也喜欢弄个诗啊词啊什么的，还和两位高中同学起了个“桐影诗社”，胡诌之余顺带寒碜寒碜那些“老干体”诗人，读了老师的诗才收敛狂态，老老实实地去学平平仄仄仄平平了。从此诗胆变小，20年来的作品加起来还不如高中一个学期的数量。到大二的时候，周老师把我带进了“沧浪诗社”，在会刊上还发表了几篇作品，就算在诗坛留下过爪印了。

周老师是钱仲联先生的弟子，当年钱先生开坛授课并吟诵了自己的诗作，周老师坐在台下当场咏和，立刻让这位学术大师青眼相看。周老师的师姐徐永端老师曾给我们上过一堂诗词鉴赏课，我也学周老师的样在课堂上作了一首“渔歌子”，没想到徐老师还很欣赏，在“梦浅庭深”和“旧愁还遣入新词”下加圈赞赏，批曰“清新可喜”，很让我得意了好几年。只可惜毕业之后便为稻梁谋，回到扬州寻找工作了，没能学足老师的风范。

周老师的学问好，而且多才多艺，有一次和我们聊天时说，他希望我们毕业时都能作学术科研、能度曲、会器乐、擅书法。“徐飞的字没写好。”他不无可惜的评价我。其实哪里光是写字呢，我只觉得自己治学有如鼯鼠，杂学旁收，却无一精通。虽然对老师的才艺犹如桃花岛弟子对东邪黄药师一般的崇拜，可毕竟时日有限，当时的我们，性情不定，杂念丛生，能学会老师的一两样本领已然不错了。20年过后，我们这些同学真如谭咏麟一首歌里唱的那样“陌路上各急于找方向”，只有顾笃笃成了大学老师，其他人的事业大概都还不错，可好像都没听说在学术上有所造诣，私心猜度，这也许是周老师的一点遗憾吧。今天，我们都到了周老师当年的岁数，小周南都已经亭亭玉立，学艺兼优。虽然这帮弟子从小到大经常让老师操心生气，他却仍然像在学校那样为我们骄傲、为我们护短。

10月的太湖，清境动人。我们聚在湖边，手执周老师所作的词曲齐声吟唱，年届六十的他，吹出的笛声依然悠扬，一如往年在文科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