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书评)认识黑夜 --《西西弗的神话》(哲学随笔)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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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弗的神话》(哲学随笔)赏析
□ 作者 ◎杨雪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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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赏读
○“诸神处罚西西弗不停地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石头由于自身的重量又滚下山去。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进行这种无效无望的劳动更为严厉的惩罚了。”
○“正是因为这种回复、停歇,我对西西弗产生了兴趣。
○“今天的工人终生都在劳动,终日完成的是同样的工作,这样的命运并非不比西西弗的命运更荒谬。但是,这种命运只有在工人变得有意识的偶然时刻才是悲剧……造成西西弗痛苦的清醒意识同时也就造就了他的胜利。因为不存在不通过蔑视而自我超越的命运。”
○当对大地的想象过于着重于回忆,当对幸福的憧憬过于急切,那痛苦就在人的心灵深处升起:这就是巨石的胜利,这就是巨石本身。巨大的悲痛是难以承担的重负。这就是我们的客西马尼之夜。但是,雄辩的真理一旦被认识就会衰竭。
○幸福与荒谬是同一大地的两个产儿。若说幸福一定是从荒谬的发现中产生的,那可能是错误的。因为荒谬的感情还很可能产生于幸福。“我认为我是幸福的”,俄狄浦斯说,而这种说法是神圣的。它回响在人的疯狂而又有限的世界之中。它告诫人们一切都还没有也从没有被穷尽过。
○“西西弗无声的全部快乐就在于此。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他的岩石是他的事情。同样,当荒谬的人深思他的痛苦时,所有的幽灵都沉默了。在这突然重又沉默的世界中,大地升起千万个美妙细小的声音。无意识的、秘密的召唤,一切面貌提出的要求,这些都是胜利必不可少的对立面和应付的代价。不存在无阴影的太阳,而且我们必须认识黑夜。”
○“我们把西西弗留在了山脚下!我们总是看到他身上的重负。而西西弗告诉我们,最高的虔诚是否认诸神并且搬掉石头。这个从此没有主宰的世界对他来讲既不是荒漠,也不是沃土。这块巨石上的每一颗粒,这黑黝黝的高山上的每一颗矿砂唯有对西西弗才是一个世界。他爬上山顶所要进行的斗争本身就足以使一个人的心里感到充实。应该认为,西西弗是幸福的。”
阅读手札:
2001年的一个夏天,我在文艺部编稿,不想闯进来一位女士,操着南方口音,递过来一厚摞书目单子。原来是推销员。我出难题说,自己喜欢西方哲学和美学的书。她愣了一会儿,转身走了。过些日子,遇见她守在报社楼洞口,手里紧握着一个纸条,激动地交给我,上面写着近百部西哲经典。
而《西西弗的神话》正是其中一部。短短的哲学随笔,里面的文字却令人心跳加速,日夜回想,像恋爱了一样。这是从未有过的哲学阅读体验。通常,西方哲学行文艰涩,再由翻译转过来,更是天书一般。但法国人阿尔贝·加缪破了这个局,他打通了文学与哲学的语言障碍。也难怪,摘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人,还能不懂得好好说话。
在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泄露了宙斯的秘密被打入冥界。他声称自己需要处理后事而还阳,“但当他又一次看到这大地的面貌,重新领略流水、阳光的抚爱,重新触摸那火热的石头、宽阔的大海的时候,他就再也不愿回到阴森的地狱中去了”,所以,诸神给了他推石上山的惩罚。
据说,这部哲学随笔集原书的副题是——论荒谬。其对现实的观照可理解为: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文明社会遭到严重冲击,部分人失去安全感,被绝望、孤独的情绪笼罩,理性主义、科学主义和乐观主义逐步被荒诞哲学所取代。西西弗与他的石头,二者正象征着人类重复的苦役和生存的荒谬性。
“荒诞”和“反抗”,是加缪思考的两大主题。生存荒谬令人悲伤,且这悲伤巨大得难以承受,如《西西弗的神话》中提及的耶稣蒙难前的客西马尼之夜。有歌中唱:夜已深/夜已静/夜深在客西马尼。伤痛忧患/出卖被囚/我主祷告/汗如血滴……是啊,即便是先知圣人,也难免陷入困境绝境,甚至被缚十字架上,何况我等凡人众生。
然而,荒谬不是绝望!加缪的伟大正在于此,他以西西弗为利器,展开了与神力的较量。这个神力,被老子成为道与自然,被海德格尔称为存在和真理。在加缪笔下,任何惩罚对西西弗无可奈何,他才是自己生命的真正主人。《西西弗的神话》高掣起一面反抗旗帜,上面书写着人类不屈服于荒谬的激情斗志。
这种不屈与反抗,是以思想为前提的。正如书中说:“不存在无阴影的太阳,而且我们必须认识黑夜。”而“当荒谬的人深思他的痛苦时,所有的幽灵都沉默了。”是的,我相信即使黑暗如幽灵者也会害怕思想,因为深思痛苦即是反抗的起因,认识黑夜是反抗的前奏。
加缪说过:真正的救赎,并不是厮杀后的胜利,而是能在苦难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他在《荒谬的创造》一章中写,“荒谬亦是如此:关键是要与它同呼吸、共命运……特别是荒谬的快乐,它本身就是一种创造。”
说到反抗的手段,那究竟是什么?加缪说:是创造。接下来他说:“艺术,唯有艺术才是最高的创造”……反抗荒谬的办法,除了艺术,还有事业。他提到:“在这个世界里,事业就是支持其意识并且确定意识的种种奇遇。”
一个卡住过死神喉咙的西西弗,一个眷恋阳光流水的西西弗,带给世人无尽的冥思。让我们来试想:西西弗不断推着巨石,力气日益增加,巨石却因摩擦力不断缩小。最后,西西弗向天边抛出了石头,仿佛放飞了一只小鸟。甚至,他可以让石头呼啸而去,又呼啸而来,成为对抗诸神的利器。
不错,创造——存在于与荒谬的携手之中!携手,或许是搏斗的前奏!
……
独自一个人,才可以雪夜读书,才可以与作者的心魂相逢。那个黑发浓密,穿条纹西服,吸着烟斗的加缪先生,生于1913年。如果他活着,今年刚过百岁。难怪加缪的传记作者罗伯特·泽拉塔斯基所说:“在我们的知识生活和伦理生活里,加缪仍然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伙伴。”
我要向这个阿尔及利亚贫民区长大的文学家、剧作家和存在主义大师致敬:因为他的一生,关注着人类的苦难和对真理的探求,而不是身为作家的名利与虚荣。
也要向那个操南方口音的女图书推销员致敬,她十分努力地把一群世界级胡思乱想能手领进我的书房,从此那里永无宁日。这些人自言自语、彼此欣赏又经常争吵,害的我想孤独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