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条鱼儿
　　　　　　　　　　　　　　　　　　　　　　　

这该是个非常浪漫的周末。

 

夜出奇的静，能听见邻居女孩尖叫的声音。那是一对非常年轻的小孩，也许在读大学，也可能大学刚刚毕业，他们刚搬来的时候，雪儿看见他们的行囊很简单，雪儿也想起了自己当年和男朋友住在一起的情景。他们的“家”什么也没有，简简单单，只有床，可是他们是幸福的年轻的，他们似乎拥有着整个世界。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雪儿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此时，雪儿的儿子早已进入梦乡。她要儿子和自己睡，晚上她有些怕，也许不仅仅是怕，她非常的孤单。

 

她又检查了一遍防盗门，她从报上见过有那种盗人会技术性开锁，老公在家的时候，她每晚也都会做这项工作。事实上那锁并没问题，窗户也都关好了。一只蟑螂受了惊吓，从她脚下飞快地逃走，钻到冰箱下边去了。她没来得及给它一脚－－这点胆量她还是有的，但假设脚下是一条泥鳅鱼或者一条蚯蚓，亦或一条小草蛇，都会把她吓晕。她赶紧把厅里的灯关掉，对面有个男孩最近总是站在窗口对着这面看。她有点心虚，她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家的男人不在。儿子虽然才五岁，但俨然是个小当家的，把爸爸的钥匙挂在脖子上，对雪儿说，妈妈你出去吧，我看家。

 

老公被派往驻上海办事处，是那里的主任。从这一年的五月初开始就没怎么在家待过。

雪儿就很寂寞，说好了他的生日回来过，这不，在家待了不到一个星期，马上就到生日了，却被召回，天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重要的事。雪儿有种预感，她的老公是不是在外边有了别的女人？否则，他们在一起的这几天，只亲近过那么一次，他好象总躲着自己，好象她雪儿是个悍妇，她摸他的胳膊或者他的腿上的皮肤的时候，他很不情愿的。

 

当然，以往他也不喜欢被她抚摸。相恋的时候，雪儿不开窍，还是被老公教化的，而一旦自己有了主动亲近男人的欲望的时候，这老公却跟金枝玉叶似的，怕摸怕碰的。雪儿在书上看到一些有关两性的话题，说女人在性爱方面也一定要主动。而今老公说自己压力大，那方面也比不了二十多岁了，雪儿就有点不信，出门那么久，新鲜感这么快就过去了？

她被老公半真半假地踹开，索性不碰他了，抱着枕头去儿子床上睡。第二天老公就走了，走得头也不回地，雪儿有种失落感。

 

第二天还得照常上班。幼儿园的孩子似乎比平时更吵人，连雪儿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做了这行。如今看誰都不顺眼，好象到了更年期。她才三十出头。

 

晚上，老公打来电话，和儿子聊得很热乎，间或也和雪儿聊了聊，雪儿的心情也就好多了。那时她刚刚和儿子吃完晚饭。儿子捧着画册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能够这么容易满足，是件挺奇怪的事。她好象一听到自己男人的声音，就有了一种安全感。只是，夜是漫长的，她从未有过的孤独。

 

同学从南京打来电话，要不是有儿子在边上不停地打断，她们还能多聊一会。她记得那个女同学，在小学的时候，内向的很，而今不同了，侃侃而谈，说是在那边做营销主管，长期跑外，言外之意，有些倦了。雪儿却非常羡慕，说自己完了，整天围着孩子老公，没半点出息了。撂电话之前，同学给了她一个电子邮箱，让她没事给她发发信，还告诉她可以申请个QQ号，这样聊起天来更方便些。

 

她是有个QQ的，只是从来没有和陌生人聊过。她是个很真实的人，不知道在那么虚拟的空间，怎么和对方谈，谈真正的自己？不妥，编造个新我她又不情愿。她始终认为那是个很无聊的事。所以，她上网，只是和自己的亲戚相约好了，唠唠家常。何况她至今不知道怎么进入聊天室。她的聊天室里只挂着有限的那两三个亲属。

 

这晚，安顿好儿子，和约好的同学就聊了起来。同学告诉她无聊的时候可以点QQ菜单边上的小汽球，进入聊天室，可以随意和任何人聊。她说，我不，我从不和陌生人聊。

老公又是一个多月不回家，雪儿还不太习惯夜的静和夜的漫长，只是适应了原来的害怕。那晚，上网以后，自己的QQ里没有一个亮亮的头像。可是又不忍下去，就点了一下那个象小汽球的东西，她选了一个“一场游戏一场梦”的聊天室，哇，人可真多，一会儿她就被几个人围攻。

她有点应接不暇，最开始她一直说自己是幼儿园阿姨，自己还有个乖儿子。有的人不睬她，后来她铁了心说自己是销售的，还没有结婚。反正南京同学就是搞这行的，她也了解一点儿皮毛。再说，他们也不怎么太问自己的专业，有那么两人一见面就要视频，她就对他们爱理不理的。后来只剩一条鱼儿，在慢条斯理地和她聊着。他没有一点这样的要求，这样，雪儿就愿意和他聊。他说他明年就要做一名真正的海员了。这一刻，雪儿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远行的油轮，以及一望无边的蓝蓝的大海。她说一下子就想到了水手。她好象一抬头就真的看到了一片蓝蓝的天。

 

我曾坐过客船，在江上漂，对面就有异国朋友向我们挥手。雪儿告诉鱼儿。但是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
我有机会去其它国家，只要有码头的地方。鱼儿说。大海，你有机会会见到的。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船。只兜了两圈，很短的时间，一点不过瘾。
有机会再坐啊。
漂在海上，被那种无遮无拦的风吹着，整个人都要跟着长风飘飞了。雪儿把自己又置身到了几年前的船上。

这时有电话响了，是老公的号。
对不起我先下了。还有机会聊吗？
有啊。鱼儿说。只要你再来。

晚上躺在被窝里，脑海里还转着QQ里那条黄黄的小鱼的头像。那是一条很可爱的鱼儿，只是她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你在哪里聊天？
我在家里。你呢？
我在海吧。
当时，雪儿不知道他说的海吧是哪里，是学校附近的网吧，还是漂泊在大海上的一艘轮船上的网吧。后来她知道了，所谓的海吧，是航海吧，也许是他们未来的准海员特别喜欢栖息的地方。
有机会来青岛啊。我们这里空气潮湿。很适合女孩子。
好啊。

雪儿一边和鱼儿聊着，一边删除了几个网友，从一见面就要视频，一直跟了好几天了，仍是贼心不死。她不想再和他们浪费时间。
你对视频有什么看法？
我从来都是和同学视频。也曾和两个女孩视频。
哦。
一个是我表妹，一个是我堂妹。

是这样啊。我以为是网友呢。我不赞成视频。我觉得网络就是个虚拟的世界。敲几个字聊就可以了，何必见面呢。
恩。
你可真是惜字如金啊。
不啊。听你说。
你吃饭了吗。
还没呢。
我都饿了。
我也是。

 

那你快回去吃饭吧，别饿坏了肚子，我也找点吃的去。雪儿说这话的时候，感觉自己有些过于体贴了。
恩。一起下。
雪儿把儿子抱到小床上去，自己躺在大床上，她觉得有一条小小的鱼儿，游到了自己身边。她从没有象现在这样迷恋网络。从此一天不开电脑，她就什么也做不下去了。
这天，雪儿一打开QQ，就见到鱼儿头像是亮的，而且边上多了个摄像头。
聊到最后，鱼儿说，我们可以视频吗？
不。

为什么不！
我没有这习惯。即使哪一天精神上真的达到了和人网恋的地步，我也会忍住的。
何苦呢。
我也不知道。
那就尊重你的意思。

 

对方不象以往的网友那么胡搅蛮缠，这倒使雪儿有点失落。越是这样，越坚定了和他聊下去的决心。有时候，雪儿就把白天从报纸上看到的有意思的内容记在脑子里，晚上讲给鱼儿听，有的是笑话，有的是脑筋急转弯。甚至把有趣的报菜名都讲给他听，比如，她会问他，“悄悄话”这道菜是什么菜。鱼儿就没有猜出来，他只说对其中的一种－－猪舌头。雪儿告诉他，猪舌头拌耳丝，她告诉他，悄悄话是用耳朵听的吗。有时鱼儿也会给她讲笑话。但他更多的是讲他去海边、去游泳。他那般的迷恋大海。

 

有一天他在海里拼着命地去追一条漂亮的鱼，说她漂亮，是因为她穿着色彩艳丽的衣服，可是她太聪明了，他没有抓到，后来他只抓到一只水母。在沙滩上刨个坑，把它放进去，末了，送给了一个小孩子。

 

听着鱼儿讲那大海的事，雪儿一门心思地向往着，很早以前就希望自己到海边转转，吹吹海风。在退潮的时候，拣拾一些贝壳类的生物，穿起来挂在脖子上。这也许是喜欢和鱼儿聊天的原因。

 

可是，有好长时间雪儿都没有再见到鱼儿。雪儿很后悔，也许和他视频了，他就不会不理我了。他是觉得我太传统，没有可聊的了？雪儿每每看到QQ里那几个亲戚亮亮的头像，就急急地下来。也懒得理她们，招呼都不打一声，以前她不是这样的。

好多天过去了，雪儿终于忍不住，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小鱼儿，你游到哪儿去了？却如石沉大海。

这之间老公回来过一次，给他儿子过生日，然后又急着走了。他的性爱总是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雪儿亦是淡淡的，不知该在乎还是不在乎。她精心地照顾着儿子，有时儿子和他爸爸在电话里聊天，她就静静地坐在旁边听着。她给老公发短信，老公不怎么太回，她给他发：你爱我爱儿子爱这个家么，能永远爱吗。老公回：我还没发达，爱你爱儿子也爱家。雪儿就很气恼。再问：能永远吗？老公回：别闲着没事了，干活去吧，我在忙着。雪儿就很气恼。十来年了，她从来就没有听到老公对他说，我永远爱你这样的话。雪儿的耳朵真的是用来听悄悄话的。可是她老公，从来就不会说。现在，让他回几个字，都不肯。雪儿泪流满面。

 

那天晚上，邻居男孩女孩吵成一团，可是没多久，就了无声息，再往后，就是女孩嗲嗲的尖叫声。雪儿现在特别迷恋和男人吵架这件事，吵完以后，被男人哄着，很幸福的事。可是这几年，他们吵完，也没有人再哄她了。

 

雪儿气哼哼地给自己煮着虾爬子，给儿子做了炸鸡腿。吃完饭以后，她给老公发短信，我吃着虾爬子儿子吃着炸鸡腿，这就是我的幸福，幸福如此简单。可是就是这样的简单的幸福，别人都不珍惜。婚姻是两个人经营的，不能光让我一个人去营造，你再不理我，我就保不准会上哪条船了。老公，却没回。雪儿，哭了一个晚上。

 

此时此刻，她想的最多的就是远方的海，蓝蓝的，海里有成群结队的穿着漂亮衣服的鱼儿，也有珊瑚，也有水母，最幸运的时候能见到大鲨鱼。潮涨又潮落的时候，她和鱼儿在沙滩上捡拾着美丽的贝壳，鱼儿把它们穿起来，挂在雪儿的脖子上。那时的雪儿，除了快乐只有快乐。

 

就这样，暑假很快过去。儿子是个小学生了。每天早早地起床，晚上早早地去接。整天忙得颠三倒四的。可是她总能想起那条游进心坎里的鱼儿。她真想和他有场轰轰烈烈的网恋，她真希望他驾驶着轮渡，只载着她一个游客，哪怕经历泰坦尼克号的毁灭，她也心甘。鱼儿曾和她说过，实际上，那次海难比电影里表现的可惨多了。那次，看着电影，她伤心地哭过。

QQ有好几天没打开了。除了那条好看的小鱼儿，她再也不想到各个聊天室去了，她觉得大家都是过客，就象鱼儿一样，这不也消失了吗。可是，当这个星期天打开它，却发现，那条小鱼正抖动着黄鳞向她游来。

好久没和你联系啊，你好吗？
我很好，你上哪去了。
我回老家了。这不，刚开学吗。我刚回青岛。
…… ……
我能和你视频吗？雪儿提心吊胆地说。说过这话，连雪儿自己都感到吃惊。难道自己疯了不成！
好啊。等我换台有摄像头的机器。
雪儿理好自己的头发，换了件吊带衣服。擦了点唇红，她平素是不化妆的。

 

可是让她大跌眼镜的是电脑里正有一个可爱的女生对她微笑着。
雪儿一下被掷进零下三十度的冬天。她只觉得，这二三十天的期待，于她是那么的不值得。
海员也有女生？！从此她一有时间就想这事儿。也许，有的。最后她下了这个定义。等到她过生日的时候，老公没有回来，却寄来一本影集，他知道她最喜欢拍照。他还告诉她，无聊的时候，多上上网。

那晚，雪儿看见，她和鱼儿留在沙滩上的脚印，和那些被上次退潮的时候遗忘在沙滩上的小生物，都被海水冲刷干净，了无痕迹。那些可爱的脚印儿，全被拖到了海底。雪儿，那晚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直到沉沉睡去。
　　　　　　　　　　　　　　　　　　　　　　　2004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