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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我才要和你离婚
二十五年了,他们又来到当年登记结婚的地方
他们手拉着手,踩着枯黄的银杏叶,走到了区民政局的大门口。他们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向前面的小型广场走过去,那里有新安的健身器械。
他们已经到了迟暮的年纪,老人搀着他的老伴,其实,老伴也不是很老,银灰的头发没有烫卷,只是很随意地卡在耳后。老人看上去好像老态龙钟了一样。他挽着老太太的胳膊,老伴用腾出来的那只手给老人擦了擦额头上看不见的细汗。
他们每天都要在小区的健身角锻炼身体。可是今天,他们面对着强身健体的器材,有一种很无奈的表情。老人忽然摆脱了老态龙钟的样子,放下挽着老伴的手,快速向跑步机走去,当他确定站稳以后,开始像年轻人一样跑起来,然后笑着看老伴,还向她招招手。老太太把眼睛看向了别处,眼泪已经滚了出来。
来办理离婚的只有他们老两口一对。工作人员对前来离婚的都已经是熟视无睹了,见了他们相搀相扶的到来,还是稍稍有些吃惊,可这种事情又不好当面问的。一切手续办完后,当他们走出这座大楼。老太太的眼泪就没有止过。
“老伴,别哭了,我会去看你的。”
“你也要注意身体,你的老寒腿,天一凉就难受。记得别老嚼那干面包,自己勤快点,熬点粥,吃点鸡蛋,晚上睡觉别忘了喝奶。每次都是我提醒你,不提醒你就不知道喝。”
“你也不要太节俭了,好东西总想着别人吃。身体是自个儿的。我会去看你的。我会去看你的。”说到这老人感觉情绪不对头,似乎想哭,可是他不能哭,他怎么能哭啊。
小青睡的依然那么香甜
他们一步三回头地分手后,老人没有直接回家,他决定去看小青。小青是儿子的母亲,去世二十多年了。每年清明和她的祭日,他都会和现在已经分手的老伴去看她。
深秋的季节有些凉了,他穿的似乎有些单薄。走的时候,老伴让他多加了件衣服,他还嫌罗嗦呢,看样子,女人就是比男的心细。想到以后没个女人再疼他了,不禁有些苍凉。公墓的台阶设置的并不高,他爬上去却显然有些累,如今他的身体仿佛越来越差,以前能很快到达山顶的。
当他见到镶嵌在墓碑上小青的照片的时候,感觉有雨丝飘到脸上。他抬起头望向浅灰的天空,没有云彩,周围也是静极了。可能是一种感觉吧,其实并没有下雨。那天送小青的时候,雨下得特别大。
他坐下来,用手绢轻轻擦拭着小青的照片,洁白如玉的墓碑上,刻着他和小青的名字,当初墓地选好后,他是本着将来夫妻并骨的形式,让把自己的名字也刻上。当时所有的亲戚都不同意,说他还年轻,刻上总归不大好。可他认定的事情是不容更改的。负责下葬的师傅对他说,那好,你的名字用红字,媳妇的用黑字。
他没想到自己后来会又娶了女人,他相信自己一个人可以把孩子带大,可是如果没有后娶的老伴,他的生活,真的是干干巴巴,没有一点色彩。
“小青,你没有怨过我吧。我知道你不会怨我的。也许我伤过你的心,我本该为你一个人守着孩子过日子,以前我伤了你,现在我又伤了另一个女人的心。我真不是人哪。小青,你要是活着该多好。你是孩子的亲妈,他们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把矛头指向你啊。”从来不会抽烟的他,开始边咳嗽边吸烟,不多久,地上已经扔了好些很长的烟蒂。老人显然有些累了,站起来,然后半蹲着把地上的烟头逐个拣起来,当他再站起来的时候,显然有些晕,闭上眼睛低着头,扶着墓碑,稍事停留,用纸包好烟头,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做这些的时候,他非常猛烈地咳嗽着。
“小青你知道吗,你病逝后,我把我们的合影放大了,摆在我的桌子上,这个老伴来了以后,她也不允许我把它撤下去。她真是善解人意啊,可我们怎么就有那些个不通人气的儿女。我愧对她啊。我不是人,过了这么些年,竟和她离婚,你知道我多伤她啊。”老人禁不住老泪纵横。
“小青,你好好睡吧,你别为我担心,我会好的。”老人最终站起来,又用手绢擦擦小青的面颊。这时候真的有雨落了下来,深秋的雨,真凉。
他的女儿和她的儿媳
那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那天老两口包了饺子等孩子们回来吃。结果一个没有回来,两个人有些失落。饺子嚼到嘴里也没有了滋味。
想不到的是,天已经黑透了,老人边看着电视边打着磕睡的时候,老伴的儿媳妇来砸门了。听见她的声音,两个人都极为恐惧,今天包饺子没敢叫她和儿子回来。儿媳妇每天不工作,整天耗在麻将桌上,有时候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儿子又老实管不了她。老太太一想着看见她,心里就不舒服。
儿媳一进屋就往沙发上一坐,拿过遥控器开始调台。
二老没敢说话,电视节目在眼前频频地转换着。
“妈,借我点钱,小东的幼儿园又要交赞助费。大力单位让他往西部捐款。”
“丽,我哪有钱啊。那几百块钱的养老金,将就着够吃饭的。”
“你没钱?谁信啊。嫁老头,老头没钱啊。”
老人听她这么说话,把手里的鸡毛掸子刷地扔到沙发上,进卧室了。
“丽,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人家怎么说你也得叫个爸吧,不叫也得叫叔啊。你这,太伤人心了是不是。”
“我说的是有道理的,你看他退休以后,今儿个涨工资明儿个涨工资的,钱也不能都往他姑娘儿子那边淌吧,手指缝里也得洒给我们点是不是。你嫁他白嫁啊。”
“你给我闭嘴。”这个儿媳妇张嘴要钱不是一次了,以前碍着面子偷偷地给过几次。
“闭嘴也行,钱。”手已经伸了过来,分明有酒味在空气里旋转。让人做呕。
“差不多就行了,你总这样子,我怎么交待。”
“我不管,反正你的宝贝儿子宝贝孙子都需要钱,我又不会生钱。”
“有合适的,找个工作吧,别老玩那麻将。”
“给不给?不给我就把你电视砸了。”显然她有些喝多了,站起来就扑向电视。
“你给我停下。”电视的电源被拔掉,显然这个难缠的家伙可能真能做的出来。老太太快速地拔下电线。
哐当一声,遥控器被儿媳扔到地上。
“你干什么?”老人从卧室走出来。老伴见老头出来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垂泪。
她被镇住,可能也有些酒醒了。伸向电视的手缩了回来,复躺在沙发上,“反正你不给我钱,你儿子孙子就得下岗就上不了幼儿园,看着办吧。说完,就打起酣声。
女儿接到父亲通知回来吃饺子,因为有事没有回来。当她回来看到这个女人没脱鞋躺在沙发上,又见到二老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是来要钱的。以前听老爸说过。她象薅草一样把她从沙发上揪起来。
“立刻滚出去,听见没有,以后不许再踏进我家一步。”
“哪写着是你家了?这是我婆婆的家,也是我家,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别把自己当个人物。”
“你走不走??”老人的女儿抓着老伴儿媳的头发,使劲往门口拽。叫丽的女子显然不想吃亏,用脚使劲踩在对方的脚上,对方疼的下意识手下就放松了,放松的同时被抽了一个嘴巴。在老爸面前挨别人的巴掌,打小也没挨过打,气疯了的她,狠命地掐着丽的脖子,眼见着丽翻着白眼,这边老人咚地倒在地上。
架不打了,120车来的时候,丽偷偷地溜了。
老人的病榻前
老人被查出肺癌晚期,大家都埋着他,不想告诉他。
老人的房子是三室一厅的,一百三十多平,房产证上写的当然是老人自己的名字。老人的病情除了他自己,别人都知道了。尤其双方儿女,大家都动着心思。老人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老伴只有一个儿子,而动脑筋的是那不安分的儿媳妇。
老人的病有所控制的时候,要求回家静养。
老伴的儿媳妇倒是牵了他们的孙子来了,小孩子有些怯怯的,和他的母亲极为不相像。她让他叫爷爷,孩子就是不叫,要不然就是躲在自己的奶奶身后。以前他是叫他爷爷的。如今病中的老人脸有些黑,难怪孩子有些怕。可是老人是在微笑着的,他喜欢自己微笑地对所有的人。
丽知道老两口是登了记的,就是说老人死了以后,财产老伴也有份。她的眼睛盯着这三室一厅的房子和她不知道的自己猜测的存折数目。
大儿子曾经含蓄地提醒过父亲,以后遗产不能给老太太的儿子,就是说不能给老太太,给了她,自然也就给了她儿子了。
二儿子也来过,对父亲说,房产不能给老太太,你有儿子。
女儿说,爸,你看她家那母老虎,把钱给老太太,等于塞虎口里了。
老人不发言,只是看着自己的老伴与世无争的样子,就担心,如果自己哪天真的死了,老伴是不是真的什么也没了。他担心,害怕,使劲地咳嗽着。想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如果到那个时候象饿狼一样扑向老伴,很可怕。还有那个儿媳妇,不把她吞了才怪。
自己的孩子们回家来,对老伴的态度都转弯了,爱理不理的。老伴真是在热锅里煎熬着,不久就病了。病中的老伴,让老人心疼。
他决定,把自己存折里所有的钱全交给老伴,然后离婚。双方儿女们就再也吵不到他们了,他们的日子也就安生了。他想她,会去看她。她想他,也可以回来看他。他为自己的这一想法,多了不少的感慨,觉得伟大,又觉得懦弱。
老伴始终是听他的,可是她知道他的病,她不忍心离开他。然而一想到上次儿媳妇惹的他昏倒以后,觉得自己欠他的太多了。她同意了。
前夜,她一直在哭。老人也是唉声叹气的。老人说,你也不用担心,你的养老金也够养活你的,我给你的钱,精打细算点,也没啥问题。以后记住了,她再和你要钱,一分不能给了啊。一定记得。老伴不住地点着头。老人又咳嗽几声。
离婚了我还来找你
老伴没有回儿子家住,自己租了一个房子,她偶尔给他做些好吃的送过去,他想她了,也带些她爱吃的过来。两个人还是一起去健身,一起散步。
2006、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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