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儿子在临出门的时候，却说什么也找不着水彩笔。

    本来他一切都收拾停当，包括校服穿好，红领巾系好，水瓶在头一天也被我灌满了凉白开。当发现没带水彩笔，时间正一分一秒地过去的时候，他有些急。于是，穿着旅游鞋就在厅里卧室里走来走去。我忍着，反正屋子已经被他搞得很乱了。
    他常常在放学回来，一进屋，就把书包里的书哗啦啦地全部倒在地板上。然后再挑出该写的语文或者数学作业，慢悠悠地写着。每天你都要重复相同的话，让他把书包装好，把第二天该带的东西都装进去，以免本就匆忙的早晨，还要为那些应该头一天做的事费心。我告诉他当天能做的事不要拖到明天，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我尽量把话说得简单明了，可是他总会把头一天排得很满，写作业，学英语，然后抓紧时间看他的科学幻想故事或者365夜故事，他宁肯把时间花在看书上，也不着急去做那收拾书包的事儿。有时，变得乖巧了，会把书包收拾好。可是这次他的确在头一个晚上就收拾好了书包，头天晚上他表现得真的很乖，但却忘了把水彩笔放在里面。
    他急啊。他急，我也替他着急，我就说，这样的事说了多少遍了，头天做好了，早晨还会这么忙吗。因为他吃饭很慢，这样，早晨就耽误了很多时间。时间是不等人的，马上就要迟到。而我的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急燥地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我边四处找着边试探地问他，要不就不带了？他倔强地说不可以。当他觉得真的无望以后，竟至于演变成后来的大哭。真的要迟到了，我终于忍无可忍，打了他的屁股。
    他非常委屈，越发地哭叫起来。大声地说，你不是我妈妈。听了这话我有些伤心。好在，水彩笔还是终于找到了。我静静地等在门口。他却带着哭音说，昨天说好了，今天不许送。我迟疑了一下，说，好吧。过马路要小心。不许和陌生人说话，小心坏人把你扔上车拉跑。他答应着跑下楼。我却急忙锁好门，蹑手蹑脚地跟下去。
    这是他第一天独自上学。平时我就常常对他进行安全教育，譬如有人敲门不许开门，哪怕是爸爸妈妈的熟人，又哪怕是一个院子里的邻居。如果在大街上看见有肇事的，车跑了，要把车牌号记下来。火灾要拨119，妈妈晕倒了拨120，碰到坏人110。可他过马路，只要我在场，我都要为他操心，好象我的两只眼睛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时时刻刻地盯牢了他。他那会儿才懒得躲什么车啊人的。
    真的要锻炼锻炼他才好。
    只是他是个才七岁的小孩，我虽然早有锻炼他的想法，可是大街上车多，而且我常在报上看到丢小孩或偷小孩的事。我不能不防犯，此时有点象那只惊弓之鸟。
    他跑得很快，我下得六楼，已经见不到他的踪影。我跑出院门，看见他正站在路中间，等着过往的车辆，他很谨慎地走过马路。这是以往不曾见过的，以前他过马路总是抬腿就想跑，惹得你总觉得他长不大。
    我就这样紧紧地盯着他。我是躲在院门里的，想等他走得稍远些，再跟过去。却发现他似乎有意地回头望向我这边，我急忙退回去。待我再把眼睛望向他走的方向的时候，却发现他仍是回头看了一下，因为他已经过了马路，危险也就减少了大半。我也用不着太急，我在门外停放的车的掩护下，快速跑过马路，这时他已经拐过街角，我一路跑下去。直至目送他走进校门。平时几分钟的路途，今天变得格外漫长。
    当然，心里还是一颤。儿子大了，从一个出生才５０多厘米的小家伙，长成 一米多的小男人，他在一点点地走出我们的避护。他有他的思想，他会在你对他蛮横的时候，说出他的想法。
    只是他不知道我是多么在乎他对我的看法。他那么痛苦地说，我不是他的妈妈，那时他那小小的心里该是多么的伤心啊。我当时是不是不该跟他那么急躁呢。其实，我是在和儿子一起长大。 
    然而，他知道我偷偷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双眼睛默默地在目送他上学吗？
    晚上接他的时候，看着他快乐的样子，显然早已忘记了早晨的不快。他说妈妈，你教我拿钥匙开门吧，放学了你也不用接我，等我学会开门，你就让我自己回家，自己开门。
    孩子真的大了。
    我的童年却离我越来越远，想起我小的时候，从来都是自己上学放学，不需要家长接送。然而现在的孩子也许因为是独生子？哪一个不是又接又送。而且，他们有着独立性格的同时，却也是那般任性。
    这时候，我就会想起我妈妈那双眼睛。
    在我不到二十岁的时候，经营了一个小店，只因和房东因为前任租户遗留下的用电问题，而产生了纠纷，我愤恨地退掉店。那晚我推着借来的手推车，想把东西送回家去。明明告诉母亲，有个好朋友帮助我，不要她惦记。可是到得家的十字路口处，还是见到母亲在静夜里，站在那儿，望着我的方向，看见我回来，她快走几步，帮我默默地推着手推车。不曾记得她当时说过什么。
     母亲当时的身影我现在记得不是很清晰，只是我总会想起她在那样的夜里，不知在那等候了多长时间，那样的一双眼睛，扫遍了所有的路人，一次次地失望着，一次又一次地升起着希望。
     等到终于看到女儿的时候，她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当时我不会知道，以后的若干年我也不曾想过。直至现在，当我有了小孩，有了一个有着独立性格的七岁的小孩的时候，我才明了那夜那双期盼的双眼。

 跟在儿子身后去上学，这样的日子，也许还要持续几天。我象个偷窥儿子秘密的人，躲在他的身后，其实我知道，我不想让儿子走得太远，我要用我的眼睛把他拴牢。哪怕他将来走到天涯海角，这一双望向他的眼睛，永远地期盼着他的归航。

2004/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