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好久没有看到月亮了。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也显得那般没有光泽，有时关了灯望向窗外，甚至根本看不到星星。
　　我和冬科马上就要毕业了，能否留在北京，我们争执不休。他不愿意留下来，是因为他觉得这里总让他有一种流落异乡的感觉。回到家乡他会觉得很踏实。

　　我们一直亲密到只抱在一起亲吻。从来就没有过过分的举动。他总
象个小男生，好象对我有过分的行为，就要把他定成死罪了一样。
　　我却掩饰不住地喜欢这里。其实，我和冬科高中的时候就在一个班，那时候他基本和现在一样不喜欢多说话。而我则是个非常活跃的分子。当我把他追到手的时候，好朋友对我嗤之以鼻，问我，你干嘛？这么木枘的人你竟然也会感兴趣？她们最受不了的是本姑娘竟会一封封的拿书信攻击他，这是最让她们接受不了的。而我却不以为然，我喜欢男人，只要喜欢就会表达。

　　现在都讲究男女平等。追求爱情自由在这上面就该充分的体现出来。
　　刚刚情窦初开的时候，我就把眼睛瞄上了哥哥的那几个同学。哥经常带同学来家里玩，少不了的俊男靓女。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就开始关注那些男孩子。他们热情的和我打招呼，眼神柔和而温暖。我总会在这些千篇一律的眼神里捕捉到与众不同的神情来。

　　那一种神情总会勾起我的爱欲。十五岁的少女开始狂热地分泌着荷尔蒙。但实话实说，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大胆。总会偷偷地窥视人家。在人家看我的时候，我会羞臊的满面通红，见过公鸡的红鸡冠吗。就那色儿。哎，可惜，人家收到我的信后告诉我：小小妹妹，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偷偷地流了些眼泪，那是我求爱史中最丢人的一幕，竟然会为了没有追到手的男人而落泪，后来这种情况就再也没有发生过。目标不久就开始急剧转移，哥哥的另一个朋友，也总会拿那柔和的眼光试探我，想必对我很有意思。可我不敢再写信了，开始写小纸条，每张小纸条上写上哥哥那几个我看着顺眼的男孩的名字，尤其要写上那个用眼光试探我的男孩的名字，并且希望第一张就能够抓到它。因此我把那些纸条团成个小球，混在一块儿。抓阄活动由此拉开序幕。

　　可是老是抓不到我喜欢的那个人。不是张三就是王二一次次地来捣乱，他们俩个说话声音太大，而且很狂燥。在女孩面前还那么狂妄，我不喜欢。我喜欢那样的一种静，那种静，显然是因为面前有了我这个女孩，他才静下来，留下空间给我施展，不要太吵，谈情说爱那么吵做什么？此时无声胜有声。那么叫嚣的男孩，我才不要。于是我再抓。

　　其实，现在我才发现，对于他们，我用的字眼是喜欢，而不是爱。那会儿，我可能真的还算个黄毛丫头，还不晓得什么是爱，只是喜欢这个又喜欢那个。
　　那的确很伤自尊的第一封信，并没有击垮我，本姑娘还很坚强，很快就挺了过来。虽然新的目标并没有让我如愿，没能一下子就从那些候选人当中脱颖而出，可是我还是执着地抓着，直到最后抓到他。天哪，都已经抓了n多次才抓到，按理说，这个游戏早该做废了。哪有抓了一百八十回抓到手里，还在暗自窃喜庆幸的，这款游戏早就不灵验了。那一刻，我也觉得有点迷茫。所以，对于李五这个我觉得喜欢的男孩，我并没有采取行动，没有给他写信，也没有约他躲在角落里私语。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身边男生很多，我却觉得他们个个怎么都跟没长大似的。不是打闹就是乱跳，整天象猴子似的，和哥那几个说话声音很大的男孩都没法比。我决定不从他们当中选择男朋友。于是开始认真学习。直到高二的时候，遇到了冬科。其实那会也没怎么注意他。他有些过分的静，静的让我常常忽略了他的存在。每次晚自习，大家都走了，我也背着书包走到了门外，他竟然还坐在那里，低着头在研究什么难题。关灯的时候，他好象才反应过来，站起来，摸索着走到教室外面。

　　我开始觉得这个人怪怪的。他的穿着也不是象其他同学那样，很少换新衣。我心里都在笑他，衣服不换，脏不脏啊，可是他的衣服总是穿得很干净，让你看不出有一点点的脏印儿。
　　同学们都笑他有些呆头呆脑，当然，大家都是大人了，从没有当着人家面说什么。只在背地里嘀咕嘀咕。他即使偶尔听到，也权当不知。
当我们象真正的恋人那样，手拉着手，嘴对着嘴，亲密无间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同学们所说的那么呆板。他也会情不自禁地说个我从没听过的笑话，让我随即捧腹大笑。忽然觉得，喜欢过那么多的男孩，还真的只有他让我在喜欢的基础上，又格外的多了些什么。　　　　
　　格外的多出来的东西就是每晚躺在那里，常常就会瞪大眼睛盯着黑的屋顶，或者望向窗外那并不是漆黑的夜色中，随风摇曳的哗哗响的梧桐树叶。它们的声音直敲耳鼓。开始多了思念，想念那双牵着我的一双大手，和那柔软的却是有力的双唇。
　　失眠于我来说，欲演欲烈。有时候干脆站在窗前，看遥远天际的星星，然而，那些可爱的星星就象冬科一样，显得很是遥远。他总是把我抱的很紧，吻得很狂热的时候就断电。我希望更进一步的爱恋，哪怕那样的一种爱来了，我可以找理由拒绝它，但是不应该没有，可是他却从来没有给过我。有时候就会想，这真是个木讷的可以的男人。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

　　想想也是，都什么年代了，同宿舍的小谣就在外面有个同居的外校男生。可冬科从来就只是吻吻我，抱抱我，用别人以为木讷的不会说话的嘴巴给我讲那些从来没有重复过的笑话。我在他的笑话里，在夜晚梧桐树的声响里，急切地思念着我的男人。

　　我是个开放的女孩，很早就敢喜欢男生。可是真正做到抱在一块吻在一块的还真的只有冬科这一个人。我开始有些看不起自己在别人眼里的，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来，其实我的骨子里是有所谓的。想自己深爱着的那个人，能给自己一个说法，希望他说爱我娶我类似这样的话。
　　冬科却从来就没有说过。

　　我们马上就要走出象牙塔。面对我们的将是什么，不得而知。我已经适应了大都市的生活，绝不想回到那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县城。尤其爸妈更是希望我留在祖国的心脏。其实在他们心里，我不要谈恋爱才对，应该一直钻研学业，渴望有那么一天，把我送到异国他乡，他们才聊以自慰。我倒不想出去，能留在北京我就觉得不错了。我没有太大的目标，当然，前提是冬科也要留下来。要不然我一个人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而冬科要回去。他说，月儿，和我一起回去吧。只有家乡的月亮才是最亮的。这句话是我们坐在梧桐树下，看着天上圆溜溜的月亮说的。

　　都什么年代了。我狠狠地反驳着他。他不吭声了。说实话，我们恋爱这几年，还真的很少象其他恋人那样光顾洋快餐或者象样的中国餐馆。我们家还算富有，可是他冬科从不喜欢我拿钱请他出去吃饭。而他，好象一直都很拮据，我也就无所谓了，我知道我的无所谓，是因为我对他有所谓所产生的行为。因为我知道，我爱他。我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爱上一个男人。放假了，同学们有的回家，有的结伴旅游，有的留在京城做家教赚钞票。而我的冬科每年放假都不敢回家，玩命地出去找工作，可是工作总是很不好找，赚的也不多。

　　我知道，他有个瘫痪的妈妈和耳聋的爸爸，而那瘫痪的妈妈和耳聋的爸爸却只有他这一个孩子。他赚的那些少之又少的钱，全都寄给了家里。那天他给我买了个红色的手链，那是我们认识多年，他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虽然他没说什么，可那夜的梧桐树叶和天上飞机的轰鸣声，搅得我一夜无眠。
　　说到这里，我真的要叹口气了。我们相恋几年，却很少出去玩，我们只会在校园的梧桐树下，卿卿我我，只有一次去了北海，是坐的地铁，地铁于我来说简直太熟悉了。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考试成绩让爸妈很满意，就在暑假的时候奖励我来了一次北京。那时候坐了回地铁，现在闭上眼睛想起来，都是地铁呼啸的风声和炎炎烈日的对比下，它那显示出的一种凉爽和舒适的感觉。

　　冬科就不一样了，他只在考上大学的时候才走出那个小县城，第一次坐了火车，打小就没有机会坐地铁。那次放暑假我们相约去北海，我说咱们坐地铁去吧，我想让他感受一下地铁。地铁好快的，而且地铁永远不会堵车。我们坐在第一节车厢里，确切的说是站在第一节车厢里。我们趴在小小的窗户看着前面的隧道，司机就在我们前面握着方向盘。冬科显得有些拘禁，他常常这样拘禁，尤其在人多的时候。我不知道他这是不是没来由的自卑。

　　一路上都是我在叽里呱啦地说着。他就象个文静的女孩，他看着我的眉飞色舞，或点头或摇头，那眼睛却是亮的，这个时候，他从来不给我讲笑话。我憧憬着我们的将来，那望不到尽头的隧道，就象我们的爱情无止境的延伸着。那个尽头该有鲜花该有绿地该有清新的空气。两个人的世界，对于我来说，充满了诱惑和希望。
　　他是沉静的。只用两只耳朵在听。

　　眼前隧道壁上的灯光呈螺旋状，在黑暗中给我们指引着光明。北海却玩得并不尽兴。一谈到花钱的地方，他就不痛快。他一直在嘟哝，还不如学校的梧桐园，光听那哗啦啦的树叶声，也比这人声好听。那天的确游人很多。
　　说实话，我有些生气。我心甘情愿的花着钱，可人家却不领情。或许他真的喜欢寂静的地方吧。我们败兴而归。地铁的风声，在我听来，没有了一点激情。
　　第二天，去找他的时候，他寝室的同学说他去做家教了。说还是上次那家。他上回和我说过，本来在人家做得好好的，可就因为那孩子矫情，他说了人家几句，惹得很不愉快，于是辞了他以后，听说又换了个大学生。这又把他叫去，要是我我才不回去。
　　一个人坐在窗前读书。显得很寂寥。

　　时间象永不疲倦的列车，在漆黑的和光明的隧道里疯狂地向前跑着。这一年很快就过去了。一年之中，我们的爱情并没有太大的进展。仅仅局限于老样子的搂抱和亲吻。他的拥抱，让我常常于沉醉之中，存有不曾尝试过的一种野性的非分之想，对我来说，这里有着隐隐的羞耻，却又有着不可阻挡的，恰如洪水猛兽般的侵袭着我。他也是常常在吻着的时候，就有着一种气喘，脸儿也是红的，我看他的脸儿就如同看到了我的脸。

　　我们就都红了脸，却都只是干咽着唾沫。我掩饰着自己微弱的喘息，用手指掐痛了他的胳膊，我的胳膊上则留下他浅浅的牙印。我们终究是把握着最后的尺度。我和同寝室的女友闲逗的时候，就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不爱我呢。他既然不想向纵深处探寻，自然少了一种真爱。他要把他的爱留给谁呢？
午夜的梧桐惊扰着我的梦。我一次次从梦中惊醒，那段日子，我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毕业前夕我就联系好了工作单位，那段日子是我最忙的。显然和冬科的约会也就少了起来。就会很想他。
　　有那么一天，他来告诉我，他要回老家去了。我这才得知，他的老爸早在几个月前就去世了，他一直没有和我说。本来他想退学回去，一直忍到毕业，他说他回去要到一所中学当老师。那样离老妈近，照顾她更方便。

　　他告诉我这几个月多亏小姨帮忙了。你和我一块回家吧。他试探地看着我。然后轻轻地亲了一下我的耳垂。这个话题我们曾经讨论过，因为我的不合作而告终，所以他敏感到再不提起。今天看样子是迫在眉睫，他象下了很大决心似的。
　　你的学白上了。我简直是忍受不了。他却说他妈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也是没有办法。
　　他走了，我挡不住。

　　我的日子一下子寂寥起来。他走的时候，我们紧紧的拥抱，从来没有这样的动情过。我生起气来，本不想送他的，却还是把他送到北京站。他第一次旁若无人的在人群当中抱着我，一直没有松开。我第一次哭了。哦不，十五岁的哭一下子浮现于眼前，可这一次，是真的让我伤筋动骨。我简直都不知道我一个人怎么回去的。

　　把他送走后，我一个人回来。很晚了，坐地铁的人还是那么多，大家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也是面无表情的模样。我留下了。心却被带走。
　　我们通过电话，我说你不爱我了吗。他沉默着不说话。等我再问，他说，我爱你。爱我？爱我你还逃跑。我克制不住的气愤。他再次的沉默后告诉我，他的母亲不能没有他，而且他再次重申，“我不喜欢北京。”

　　他还告诉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控制我的感情吗？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离开北京，而我则必须离开那里。我们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北京根本就不是我的家。不单单因为我母亲的事。你还记得上次我做家教那家吗？那家孩子生活在单亲家庭里，他容不得别人管教他不说，他的妈妈竟然爱上了我。我差一点就迷失了方向。那第一次不是她辞了我，而是我自动不做的。可我不得不回去再做那孩子的老师，因为我妈和我都需要钱，而那时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我大吃一惊。
　　这时候，我非常想念远方的爸妈，想冬科，想他结实的拥抱和他的热吻。

　　中秋节快到了，我有半年多没回家了。这一刻，望着没有月亮的天空，我，一个叫月儿的女孩，眼睛濡湿着，那个月圆的晚上，多希望身边有人陪啊，哪怕只有爸爸和妈妈。忽然就觉得自己很没出息，跟那没断奶的孩子似的，寻找着温暖的怀抱，以求得到一息安慰。
　　我决定请假回家。冬科看到我很兴奋。他比以前还瘦，这是他站在我面前的第一印象。我在爸妈面前报个到，就躲在冬科的家里。我帮他给他妈洗了衣服，收拾了屋子。月亮升起来之前，我把水果洗干净，摆到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旁边。冬科剥了一颗葡萄放到她的嘴里，她的脸绽开成了一朵花。我的心里却酸溜溜的。当我和冬科在他的屋子里坐下来的时候，我们互相审视了一下，才拥抱在一起，那一种电流冲透全身。

　　月亮已经升起来的时候，屋里没有开灯，外面也就显得格外的明亮。我低声在冬科耳边说，我不打算回北京了，我要留下来。
　　他迟疑了一下。继而我经历了我以前所一直憧憬的那种野性的绽放。
　　月亮一直在窥探着我们。我看不到冬科的脸，是不是还很红。

　　现在他终于打破了我们爱的禁忌。他告诉我，他要了我，就要对我负责。他的双手嵌的我双肩的骨头疼起来，很钻心的。他那样的一本正经，使我忽然就有了一种眼含热泪的苦笑。那种笑更象是哭。
　　我却是走了。他说的对，我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我晓得我离不开北京，尽管我也离不开冬科。我最终还是做了前一种选择。我走的时候，是十六，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十六的夜晚，在我坐车之前，抬首遥望，天边看不到星星，更别说那轮满月了。到处是雾蒙蒙的。

2005-10-2于京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