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里
我不能不想起你
不能不想起十万大山
就像一辈子都在和十万大山一起呼吸的你
一刻都不曾停止
对那个
白皮肤、蓝眼睛的
高个子男人的深深的思念

是的
和你熟悉的叔伯兄弟不一样
作为骁勇善战的法兰克人的后裔
这个男人
个子 很高
皮肤 很白
眼睛 很蓝

当然
这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那个充满博爱的民族
和你的民族一样
向往自由、渴望平等
所以，他和你一样
有种与生俱来的豁达和乐观
这让他即便在那些战火纷飞、颠沛流离的岁月里
还浪漫依然

于是，被一只巨大的铁鸟用翅膀从越南驮到瑶寨之后
他用塞纳河的浪漫撞开了你的懵懂的情窦
他用勃郎峰的浪漫梳理着你的如花的笑脸
他用葡萄酒的浪漫染红了你粉嫩的唇
他用鸢尾花的浪漫迷醉了你清澈的眼
而你
一个刚刚十五岁的瑶家女
本能地敞开了十万大山一样宽广的胸怀
接纳了这份饱受战争磨难翻山越岭而来的浪漫
用十万大山赋予你的刚韧和灵气
拆除了横亘在你们之间的道道樊篱
包括
国籍、种族、年龄、经历甚至语言
只用瑶家女至纯至真的一片情
滋养了一份如水乳交融甚至血浓于水的中法之恋

那是怎样快乐的一段时光啊
云抹缀着月亮湾泛出波光粼粼
熄灭了远处连绵不断的烽火
风吹动着万年木筑起层峦叠嶂
淹没了山外恶战撕杀的呐喊
合欢树缠绕着他的金发和你的黑发
桫椤叶舒展了你的温柔和他的缠绵
淙淙山泉，流淌着你们的欢笑唤醒山颠的晨曦
袅袅炊烟，环绕着你们的拥抱温暖林间的傍晚
就这样
一个瑶家少女
一个法国大兵
在隔断了大陆和海洋的十万大山里
在远离了硝烟和炮火的天女浴池畔
竖起了一根直冲云霄的爱的桅杆

然而
等不及爱情结出一颗泛红的山果
等不到思念开成两朵并蒂的红莲
战争让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纵使你心已碎，血已尽
纵使你情如水，爱如山
年幼的不能决定未来的你啊
也只能用带泪的心
目送他走远
悲泣而无言

这一走
就是六十年

六十年
林花谢了春红，匆匆又匆匆
八角香了秋禅，婉转复婉转
时光沉淀寒尘
你单薄的身躯日渐蛇腰弓背
你满头的青丝终于白发飘然
但你依然用当年你们爬山共用的那根枣木棍
把自己支撑成一株金花茶
和烂漫的山花争奇斗艳
你用他走后留在你脸上的那些深刻的皱纹
做几根清瘦而稀疏的琴弦
默默无闻地弹奏着
五线谱一样真实而感人的晚年

六十年
干支纪年一轮回
你没有等来山那边兵哥哥的音讯
我们这些山外人却从您那里领略了爱的箴言

“阿婆，您现在还想他吗？”
“想，做梦都想。为什么来看我的是你们而不是他？”
“阿婆，你现在心里有遗憾吗”
“有，如果我当时再大一点，我会跟他走；如果我现在再年轻些，我会去找他。”
“阿婆，您能记起的你们在一起最快乐的事吗？”
“在一起，天天都开心，天天都快乐。”
“阿婆，如果现在他出现在您面前，您最想对他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我想说，我很想你”

说这些的时候
你面若桃花
仿佛时光倒流了六十年
你眼里闪烁着的
不是眼泪，是甜甜的相思和回忆
你手里磨砺着的
不是老茧，是苦苦的守候和孤单

不想探寻离别前夜你们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不愿追问分手之后你们如何淡出彼此的视线
你已经用六十年入魂入骨的思念
告诉我们
那集聚了山灵水韵的
用你们穿越时空的情爱酿成的浓烈的酒
该怎样喝下才能咂得出
挚爱深情的甘苦辛酸

恋恋红尘，你将继续与山共舞，
期许飞蛾扑火的相濡以沫
期许那份今生前世结下的缘
杏花疏影，让我真实地触摸你的指纹，牵你的手
就像触摸你看得见的幸福和眷恋
即便冬天来临
我们也和你一样相信
你的世界他曾来过
我们可以和你一起
依偎着一个没有名字的称呼
取暖
因为你的背后
不，是你和我们的背后
有连绵不断的厚重深远的
十万大山

是啊
十万大山
生于斯长于斯
辗转于此，浮游其间
山的挺拔铸就了你的沉默
山的博大衬托了你的温婉
你安然的享受着大山赋予你的一切
没有大喜大悲，没有大起大落
风起云散
细数着记忆留给你的
一幅幅刻骨铭心的画面
纵然有无法抑制的相思眷恋
在最后一瞬
终化为沧海桑田

你能够面对没有结果的结果
我们知道你也许不需要太多的结果
直到那么一天
你和面对你的人
可以告诉可爱的孩子
山的那边有海
海的那一边
有种感觉叫做思念

除了思念还是思念
除了远山还是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