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娇小小说作品】

向谁开炮
发表在《小说月刊》2015年12期

　　它们在树林里静卧，佯装小睡，听十五里外的声音。
　　天色正黑，没有月亮，没有星光，只有树叶沙沙作响，只有风抽搐着一会哭，一会笑。三百米远的那个小女孩像是睡着了，无声无息；它们的儿女们也像是睡着了，也无声无息。
　　出了这样的事纯属无奈，是它们对山民形成了诱惑。它们浑身是宝，捕捉到它们，一年的收成都有了，这才对它们的孩子动了手。
　　猎人都是不怀好意的，人类的心眼太多。
　　傍晚时分它们捕食回来，看到两个猎人，一老一少，背着猎枪，把它们的孩子扣在一棵大树下的铁笼子里。他们是向它们示威，滋衅，挑战，意即用它们的孩子引诱它们出来。
　　如果不出来，他们就会弄死我们的孩子，是吗？芍药问托比。
　　托比一直在睡，头埋在双爪间，不回答。实际是在想主意。不论遇上什么大事，托比都临危不惧，哪怕火烧眉毛。芍药急得坐卧不安时，发现了一个惊喜，人类的一个“小人儿”走近了它们的孩子。她先是坐在一块石头上啃玉米饼子，听到它们的孩子叫，就走了过去，用饼碴喂它们。“小人儿”还会用手心捧水，用手指蘸水给崽们喝。芍药看到这，摇摇尾巴安心了，这才按托比的意愿养精蓄锐。
　　这是两条个头很大的狼。公狼托比苍青色，母狼芍药黄白色。
　　五只小狼崽中，有一只特别像芍药，熊猫一样毛茸茸，煞是可爱。
　　猎人的企图很明显，就是想借夜幕的掩护，消灭它们。他们白天在家里睡大觉，夜晚才会背着猎枪出来，把枪口对准它们那双亮绿的眼睛。
　　母狼芍药提议，选择白天，救出孩子。理由是白天虽人多，却能避开猎人。可托比不同意，托比把营救时间选在晚上。晚上四野漆黑，只有猎人，没有行人。对托比来说，可怕的不是猎人，是整个人类。
　　事情有时就是天赐良机。托比和芍药谁都没想到，人类有个美丽的“小人儿”，在这关键时刻帮了它们。她安抚了它们囚禁中的孩子，这比什么都重要。托比趴在芍药的耳边保证：我们就是饿死，也决不吃这个美丽的“小人儿”。
　　半夜刮起了大风，树叶被抽打得翻滚着落下。风跟个勤劳的更夫，在空中打着梆，无孔不入地东瞧西望。
　　芍药叫醒了托比，它们商定，按着白天目测好的距离，向铁笼子进发。芍药担心，那个孩子会暴露目标，我们虽不想吃她，却也不想让她引来猎人，破坏我的计划。托比安慰芍药：我们尽量不惊醒她，记住，眯起眼，别让眼睛在暗夜中成为猎人的靶心。
　　托比在前，芍药在后。它们没弄出任何响动，如同蛇一样在草地上游动。一会儿，芍药撵上托比，告诉它：我嗅到人类的味道了，他们的旱烟和汗臭味。托比点头，它知道芍药能听到十五公里以外的动静，能嗅到两公里以外的味道。
这样的时间足够用了。
　　它们继续前进。五分钟后，它们顺利地到达笼子前。身体的触觉告诉它们，笼子是铁的，靠牙咬是咬不动的。芍药聪明，它暗示托比在地上挖坑，从坑底爬到笼子里，迅速救出它们的宝贝。
　　狼的智慧并不比人差，它们在小女孩的另一侧动工。芍药已经开始用前爪掘土，托比则估算逃走时最佳的路线。
　　只用了十几分钟，芍药小巧的身体就钻进笼子里。它先是吣住其中一个崽，送给了托比，又回身吣住另一个崽又送给了托比。托比的大嘴，一下含住两只，转身游向另一处山岗上的密林。回来后，芍药也出来了，芍药咬住那只黄白小狼的脖颈，和托比顺利奔往选好的地点。
　　它们救崽崽时，女孩睡得正酐。她才五岁，由于想捉高家庄的蝴蝶，而走迷了路，像一颗石子遗失在荒郊野外。现在她的小手早已脱离了她心爱的小狗（她认为是狗），正在梦里拼命地寻找着她的家。可那家却越来越远，最后成为飘向彼岸的一条船。
　　半小时后，她醒了，身底冰凉，露水打湿了她。她以为又是哥哥尿床，尿液波及到自己，就推推哥哥，呢喃道，尿炕精！
　　空旷的铁笼子发出响动，又硬又冷。她这才醒悟到，笼子里的小狗不见了。四野浓墨，涂得她一阵心慌。恐惧中她张开嘴，哇的一声大哭。这声哭聚集了她所有的能量，狼嚎一样悠长。
　　走在密林里的托比和芍药，禁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它们惊诧，夜怎么会像破布一样，轻容被这哭声撕裂？跟断了脊梁般难受。它们愣神的当儿，更糟糕的事出现了。那个人类的“小人儿”，一口气还没落回原点，猎人到了，枪响了。猎人的双筒枪像长了眼睛，枪沙子雨点一样向哭声奔去。
　　芍药浑身痉挛战栗，返身想去救那“小人儿”。
　　托比用粗壮了肩膀拦住了它。它背上的孩子直往下脱落，嘴里的一个让它语音不清。但芍药还是明白了托比的意思：走吧，那是人类自己的事儿。

《向谁开炮》主旨概述：人类有众多的枪口，却不知向谁开炮。通常是向异类开炮，然后是向自己开炮。《向谁开炮》是写狼，写狼与人之间的较量。这是我第三次写狼，喜欢狼的奋斗精神。第一次是在一个中篇里，第二次是在一部长篇里。我没有和狼在一起的生活，和真正有狼经验的人比，写起来大约不那么从容和逼真。但我离不开它俩，它俩活在了我心里：托比和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