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娇小小说作品】

尊重
发表在《小说林》2015年2期、《2015年中国小小说精选》转载

　　她的妈妈是个侏儒，她的爸爸是个瘸腿男人。而她却出奇的好看，且有一副百灵鸟的嗓子。

　　县里文工团招歌唱演员，她去了，一镖中的，录取了。接下来是追求她的男人成群结队。老团长说，你可别被胜利冲昏头脑，这个世上的男人都是苍蝇，你如果是“天仙”，他们就不叮你了，事业为重。

　　她把老团长的话记在心里，每天刻苦练功，精心钻研，力争做个天仙。

　　做天仙容易也不容易，容易的是业务上心无旁骛，不管窗外事，把那些男人关在“心”外，就没人骚扰了；不容易的是巨大的寂寞，空洞一样让人难以忍受。由此她每早都要练嗓，冬练三久，夏练三伏。吃饭把饭菜打到寝室吃，一边吃一边琢磨五线谱。不到一年，她的乐理和唱功在全团数一。

　　老团长对她的要求步步紧逼，学通了五线谱，又让她学钢琴，这可是个尖端的行当。别人学琴都是四五岁开始学，她都二十岁了才想学，团里的男男女女开始对她嘲笑了。

　　老团长不管这些，老团长说她悟性好，二十岁学和四五岁学没什么两样。结果她用了三年的时间，把钢琴的技艺又推向了顶峰。这三年的辛苦只有她自知，她除了正常的演唱练唱，其余时间全都用在了学琴上。

　　艺术有了飞跃，老团长也要退休了。看着老团长花白的头发，她落下了眼泪。老团长爱惜地看着她，说，哭什么，人都有这天，人若没这天，新生力量怎么登场?艺术怎么进步？

　　她知道老团长这是安慰她，她不知道的是老团长离任以后，她还能不能稳定原来的势头。就泪水涟涟地和老团长说，我还想做天仙，我能做到吗？老团长摇摇头，半晌说，别做了，太清苦了，而且你的年岁也大了，二十四五岁正是找伴侣的好时段，回到人间吧。

　　老团长的话在理，说完这些，老团长就解甲归田了。

　　老团长走后，她的处境起了微妙的变化，嫉妒她的人倒没多少，“爱”她的人却络绎不绝。她这才明白，老团长之所以在实力上的重点培养她，实则是为她扫清污浊的温床。而现在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天仙回到了有裂缝的鸡蛋。有一个叫小道的萨克斯手，居然把她堵在洗手间，吻了她。

　　更可恨的是这些男人中，有不少还是已婚，他们手牵着媳妇，眼睛却在她的身上瞄来瞄去。王小毛甚至拿演出要挟她，说如果她不答应嫁给他，他就在县领导来看演出时，为爱情拔刀自尽。

　　王小毛神经质，他说什么都干得出来，他说死，会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害怕了，晚上在食堂吃过饭，就去拜访老团长，实则是让老团长帮帮她。

　　老团长正和老伴在灯下修古筝，他的老伴一辈子热爱古筝，一辈子都想调进剧团，在舞台上演出，只是老团长太正直，太认真，太会走关系，她也就一辈子徘徊在剧团之外。奇怪的是，她的老伴一点都不怪他，她说她的艺术在心里，在哪里都不耽误乐符的流淌。

　　她敲响他们的门时，老团长已经笑盈盈等在门前了。老团长说，我就知道你会来。老团长这句话，让她顿时泪眼婆娑。老团长却笑，说，好办好办，不就那几个小毛贼吗?要想制服他们，就得知道他们的软肋，他们的软肋就是善良。

　　果然老团长把自己的计划一说，她破涕而笑了。

　　在老团长和夫人的授意与携助下，她开了个人演唱会。演唱会长达两个小时，人们还意犹未尽。其实很简单，就是每唱一首歌，说一段成长的故事。或是关于自己的，或是关于别人的；或是听说的，或是看到的。然后由这个故事派生出相应的歌曲，观众听得热泪盈眶，掌声如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人们感叹道，她就是一本书啊，她的成长道路就是一本别开生面的书啊。

　　但是书与书是不同的，她这本书从初起到完成，都有老团长的批注。她把这个意思传达给台下的观众，观众听了都肃然起敬。小县城面积不大，谁都知道谁，老团长的为人与风范，他们早就耳熟能详。

　　演唱接近尾声时，她请出了她的父母，这是意想不到的亮点，全场的人顿时目瞪口呆。她的侏儒妈妈一个劲给大家鞠躬，她的瘸腿爸爸勾着头只看自己的脚。她却坦然的、落落大方的、声情并茂地介绍了她的身世，介绍了她的父母在乡间低矮的屋檐下，一点点把她拉扯大。她说她的音乐启蒙，就是她的侏儒妈妈为她哼唱的摇篮曲，哼着哼着她就长大了。侏儒妈妈望着比自己高一倍的孩子，停止了她的哼唱。她说，以后的歌，就由你自己唱了。

　　她的故事讲完了，全场静止了足有一分钟，之后唏嘘声和掌声一同响起。

　　自此她的身前身后，再没有纠缠不清的人了。同仁见到她，老远就点头。小道和王小毛都不好意思地绕着她低着头走。她明白，这正是她需要的，是她的侏儒妈妈为她唤回了人类最本质的尊重。 

　　【《侏儒的孩子》主旨概述：一个人的成长，不全靠自己，没有一定的平台和人心的卫护，不足以成大器。我常把一个奋斗着的人比作没有眼睛的龙，一个无目的龙如何飞翔?即使前行也是匍匐的姿态。但是有了眼睛情形就不一样了，如同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那么这赏赐你眼睛的人是谁?这给予你驰骋天宇能力的人又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