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温暖之光的一河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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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立东评陈力娇小说】
闪烁温暖之光的一河泠水
——陈力娇小说读后解析
发表在《黑龙江日报》2012年10月24日“天鹅副刊”
每个人阅读层次不同,有的人在阅读寻求一种思想的餍足;有的人更愿意将自己融于那片热情中去借以体验那种激荡;也有人为了寻求一种阅读的快感,如乘飞舟行于曲折之水,忽迂缓雄阔,忽激流湍急,一路风光,令人叹为观止。
在认识陈力娇多年以前,她的名字我就不陌生了。因为这个名字常出现在省报和一些杂志上,我甚至在多年前的《黑龙江日报》上留意到陈力娇一张照片,像明星那样漂亮,当然还有作家那种高雅。
前年,读了她非常有名非常畅销的长篇小说《草本爱情》,还有小小说集《不朽的情人》,当时就很有感想,很有收获,就想随手写一篇阅读笔记,可因某些琐事一冲淡,就淡忘了。
现在网络已成为人们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了。就是我这种身处苦寒边地的人也离不开电脑了。因此常能读陈力娇的文字,“陈力娇博客”是她自编的一部小说集,而且是一部不存在封底的大书。阅读很方便。
陈力娇的博客中有长篇小说:《草本爱情》。有中篇小说:《奇人马应龙》、《如花如歌》、《碎梦》、《布控》。短篇小说:《非常邻里》、《1960年的米》、《无歌年代》、《一天》、《爱情演练》、《红色讹诈》、《不要问我去了哪里》、《宅男》、《阳光灿烂的午后》。小小说多篇。
陈力娇是很注意故事结构的作家,不断寻求新奇的小说因素构成了她创作的原初动力。她在一次次或长或短的叙述当中,像一个魔术师不断打开手里的盒子,释放出一个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情节。她要把人带到这些崭新的台阶上,一直达到一个全新境界当中。
我最喜欢她的长篇,其次是中篇,再次是短篇,对近年来为她赢得广泛声誉的小小说,却不怎么看重。不过小小说作为一种方式,它对生活的提炼更加便捷直接,它在故事的结构上要求得更加尖端与有效,这使陈力娇获得对生活提炼的一个重要的方式,也形成了它中短篇小说的结构方式。而这种方式是当前写作中,最有效地抓住读者的一种方式,是一种形体上的魅力。
在陈力娇的短篇小说中,我最服气的是《1960年的米》;中篇小说我最喜欢的是《布控》。
我曾经与文友探讨陈力娇小说风格时,就清晰地感到,有一种调子或小说之味潜在于她的小说之中,在阅读时,感觉并不十分明显,然而掩卷之后,意识里久久不散那种气息,那是具有一定动感的气息,很像一种悠扬的乐声在天宇间飘荡,把我们的情感空气都渲染成了那种灰色的悠长的调子。但那时我感到她陡然向下扎的地方似乎不多。
不过这是我看《布控》之前的感觉。看完《布控》后,我真切地感到了这种凌空一击的震撼。那是一种让阅读者周身的血猛然缩在心里的感觉,是一种随着阅读平缓的精神被忽然拽下时的强劲的感觉。
在这篇小说中,这种让阅读者震动的地方很多,如果让我拿出一个最为典型的例子的话,那么我认为最为明显的是:
“墨镜出手非常狠,他几乎都没容吕地反应过来就一拳打在吕地的脸上,鲜血顿时流了出来,喷洒在吕地的衣服上。墨镜的第二拳七七也非常熟悉,叫黑虎掏心,套路动作弓步蹲身都娴熟得无可挑剔。而吕地的岿然不动也让七七佩服,他知道,跆拳让吕地有出奇的定力。
吕地是遭遇墨镜的第三次袭击时轰然倒地的,这时的吕地倒下便不动了。他蜷缩着,好像带着他所有的冤屈走了。待墨镜奔过去想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并给他致命一脚时,所有人都看到,静死一般的吕地忽然活过来,他跳了起来,迅速掏出腰间的弹簧刀,寒光一闪,猛地挥向空中。”
多么急骤,多么紧张,然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一刀是这个叫吕地的孩子向自己刺下的一刀,这一刀果断地刺向他自己的腹部。
杜甫有一首诗,写的是当时的演艺名人公孙大娘舞剑的场面,她在如行云流水的剑舞当中,陡然抖手一击,那把剑忽然带着一片寒光直扎到观赏者的眼前,这时观赏者就不是那种平静的欣赏了,而是一种战栗。而“战栗”是高于“平静”的审美状态。
关于《布控》,我很愿意更多地谈一些自己的阅读感受,首先我认为陈力娇把笔触伸入一个很特别的生活领域,尽管这种生活不是我们每个人熟悉的,可它在陈力娇的笔下非常具有说服力地存在了。我认为这是陈力娇叙事逻辑谨严使然。通篇小说中,不仅这种事件的因果逻辑有序,我更佩服她对人物心态的把握。一个成熟的作家在写作中,忽略人物的内心是不可想象的。因为人物的内心往往就是事件发展的主要动因。
吕地被莫名其妙的诱因引入那个世界,这不是每个少年都有的好奇与某种神奇心态的特征,他挥刀自杀是因为他怕拖累母亲,最后他要把自己尸体放在古江的那个江边,无处不充满了这个孩子的心路特征。
我认为小说人物塑造是十分成功的,也是很值得我们学习的。与这篇小说类似的方法,在博尔赫斯那些纯粹写故事的小说中,其实已有表现。比如《宗兹•爱玛》,在这个短篇中,悬念以及事件主要的推动力,都与这个女主人公的心态相关。
小说这种文体发展到今天,在审美上已有了很大的变化。与传统小说相比,小说不可或缺地要具有现代意识,当然这也是在传统之中所建立另一种崭新的传统。具有现代意识的小说,不会像那些传统小说那样,静止地、面面俱到地、甚至游离叙事而展现所谓人物的性格,这种性格无所不包。而在具有现代小说意识的作家手里,人物是在小说事件中展现出内心深层的情感因素,这一点,在《布控》这篇小说里表现得很具体。
更值得借鉴的是,这篇小说的故事构思,这种层层设悬念,步步入奇境的故事结构,真正体现了陈力娇的小说精神,那是一种被提纯到有些抽象的方式,有了一种深远的诗性。
有趣的是,这个中篇的开始与她的一个同名的小小说是相同的,小小说那种巧夺天工的讲故事方式,在这个中篇中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不仅使这篇小说具有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外形,而且使这篇小说获得了一种纯粹的叙事质地。宁静,不杂乱,不火气,我感到它具有了一首叙事诗的特质。
陈力娇是以想象方式进行创作的作家,如果这种推测有失准确,那可能是我没有读到她早期作品的缘故。因为陈力娇这些趋于成熟的作品的创作动力,我信为一定是来自想象。我一直认为,一个作家不是靠以往生活的回忆与触发,而是靠想象来写作,就如同化蛹成蝶,已具备美丽飞翔的成虫阶段。
其实很多作者都死于蛹这个阶段,离开自己的生活,最终因写不下去而放弃写作,这一点在八十年代就不鲜见,当时有很多昙花一现的作家,转瞬即逝的原因大约就在于此。
从长篇小说到小小说,陈力娇的世界色彩纷呈,总体概括起来,是与她生活有一定关系的市民生存状态,这是陈力娇基于现实而创造的那部分世界。由于陈力娇真诚地面对了小说世界,或者说将情感揉入这个被提升了的现实世界,因此,这个世界就有了浓郁的感情色彩。
作为读者,你可能挑出她作品某些不足,然而她小说世界的真实性是不容置疑的,这都是因为细节的真实。
这种细节在她的中短篇小说中随处可见,比如《阳光灿烂的午后》中烤羊肉等等的细节描写,还有《宅男》中的小网谜的生活细节,无一不是具有值得反复推敲的真实性。
小说当然是虚构的,然小说又必须是真实的。如果虚构中没有这种真实,是最大的不成功。这种现象近年来广泛存在于像陈力娇这样已获得了显著声名的作家当中,究其原因是生活已被写空后的编造。因此这在陈力娇笔下的世界是一个可感、值得信赖的世界。作为读者,我不仅熟悉小说世界里的各种因素,而且觉得我们每个人都置身其中。
让我感到困惑的是,作为一名女作家,陈力娇的小说题材向一个隐含着诸多暴力的世界拓展下去,比如《如花如歌》、《布控》、《阳光灿的午后》等等。就是具有现实色彩的小说如《1960年的米》的世界,也有着一种暴力因素。这可能是世界的本质,正因为世界本质如此,作者才要为这样的世界赋予一种情义。
她似乎能在时间长河随意采撷,任意纵横。我欣赏《如花如歌》中那种本土特色。从前的东北大地胡匪纵横,那是一些强悍野性的人们,他们创造了一种血色强悍的历史时,也突出地体现了北方人的独特人格特征,以及这种生活中自然形成的道德与习俗。作者在这样的一个框架中展现了一个柔情万种的桃色故事,展现了一种令人遐思浪漫的爱恨情仇,这种浪漫在那样的生活底色中,显得更为强烈突兀。
陈力娇把这种世界延展向了现世,《布控》以及还有一些作品就是这样的作品。而让我感到惊异的,这篇充满绝望与灰暗的小说中,为了使阅读者不产生更多的绝望,陈力娇总在小说中添上点点温暖之光。这是不是出于她对世界的悲悯情怀呢?
我读《布控》时,我甚至感到陈力娇这种情感有些泛滥了,它甚至试图包容或者照亮那个吞噬了少年的邪恶的世界。
仅就我阅读过的小说而言,陈力娇的小说世界的母题是爱情之爱,母性之爱,友情之爱,以及因此延及人世的博爱情怀。我总是坚定认为,人类之得以存在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爱。能表现各种爱的作家,不会对人世抱有绝望的心理,其自身也不会受到这种绝望的折磨。
如果打个比喻,陈力娇的长篇像一条奔腾的河流,其中短篇则像一条或长或短的支流,而那些小小说仅仅是其间的一潭潭池水。然而我感到这些水的本质是幽冷的,这就如同生活本身,所幸的是,这片广袤的大水中无处不闪烁温暖的爱之光耀。

韩立东:作家,代表作《二舅的皇帝生涯》、《小青》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