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我灵魂的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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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力娇访谈】
寻找我灵魂的栖息地
——新华网作家群文学论坛讲座第六讲实况摘要
发表在“新华网”2011年03月15日“新华副刊”
深圳张夏:
力娇老师,我知道您勤于笔耕,作品很多。尤其是您的小小说,可以说已经成了一个品牌。您全面的写作功底,使您在中短篇小说创作中,也是游刃有余。在此,我们想先从你的中短篇小说开始请教和探讨。由河北仲夏首先来提问。
黑龙江陈力娇:(以下简称陈力娇)
而呈现则是立体的,活灵活现的,它高于表现,有万花齐放之效应,有色彩斑斓之美感,有震动人心之魄力,有超出文本之喜悦,它像一座大花园,琳琅满目,迎风招展,每一个生命都在说话,都在展示自己的立身之本,都在活动自己的腰肢而亮相,成为作者与读者共鸣的起源,共同审美的舞台,走完艺术之旅的伙伴,它起到的效应,得具备作者和读者能一同完成的,一次次欢乐与悲愁的整合因素,否则决不是呈现。
《1960年的米》是写面临饥饿时,人们的生存状态与这状态背后种种大于饥饿的东西,饥饿不只是食不果腹,更是人们情感丧失的罪魁祸首,吴小绿那么小,他趴在树上下不来,刘阿姨在答应他去找他的家人救他时,他却嘱咐刘阿姨,不能只告诉他的哥哥,还要告诉他的妈妈,他担心只告诉他的哥哥,他的哥哥不会救他,只有她的妈妈不会把救他的事给偷偷地藏起来,因为“他平时吃了他们的米,没有他,就没有人和他的哥哥们争米吃了,只有妈妈不怕他吃她的粮食。”我觉得这就是呈现,这不是表现,表现是现有的东西,是吴小绿把一泡尿撒在了刘阿姨的头上,而呈现超出了表现之外,并和读者一起完成了对吴小绿性格的把握及对命运的担忧,同时还有,一个五岁孩子面对饥饿时,他的超负荷的精神重压。
《你是谁的远方》,也如此,一个女人的胸怀,不只是解决男人一时的问题,除了给予,它的光耀程度,无尽无休。这无垠背后的东西,不只是表现来完成的,同样需要呈现给读者更多更辽远的情感体验,就像牡蛎渔馆屋中的那根柱子,光光的,缄默不语,如同一个人紧闭的嘴巴,但它却把话语飘向长空宇宙。
读陈力娇的小说《1960的米》,读的时候很轻松,几乎一直笑到最后,可是在笑了之后,甚至有一种“痒”在隐隐涌来,甚至让人又不能不痛,释卷之后,又让人想为那个时代饥饿的人们哭。我想问的问题是这种感觉是作者预先设置的“陷阱”,或者说是“蓄谋”的艺术效果吗?
陈力娇:
多谢你能把我的小说读得这样细,真的很感动。《60年的米》写之前,没想那么多,我只想和我的人物一起饥饿一次,体会一下他们的辛酸与艰难,看看饥饿背后的人生棋局到底什么样。写时,更多的是我跟着我的人物走,是我的人物帮我完成了我的故事。他们做什么,我做什么,我做什么,他们呼应什么。写小说说白了,真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生产过程。没出生前,是男是女,没有更准确的把握。此外,它还有点像“串门儿”,你站在栅栏外,向房内张望,只有一个信念,千方百计地进去。谢谢。
陈力娇:
语言的洗炼和性格和喜好有直接关系,举个例子,三九天,户外寒冷非常,我们在大街上碰面,不赶紧把要说的话连珠炮似地说完,急着往屋子里跑才怪,能短则短,能删繁就简决不拖泥带水,这和地域和地理环境有关,和性格有关,和北方女人的豪爽,直白,火爆有关,总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当然不排除另类,也有不温不火的另一种风格。
2、陈老师作品中的人物很有个性,请问您是通过哪些手法,创造出鲜明的人物形象?
陈力娇:
生活千奇百怪,塑造典型人物是小说中必不可少的,故事由他们来完成,由他们来承载,如果反过来说,他们在完成故事的同时,也必然反馈出自己的个性,一个性格羸弱的人不可能在一秒钟内去勇敢地炸毁炮火猛烈的碉堡,一个刚愎自用的人不可能不独断专行,人物是故事的需要,故事由人物来主宰,各种各样的故事,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人物,故事的精良决定人物的鲜活和独特,人物和故事,是小说的两个栋梁,支撑着小说的坚实屋脊。
非常喜欢力娇姐的小小说,佩服您游刃有余驾驭它的功力。小小说篇幅虽小,却较中短篇难写,它需要更加巧妙的构思,更加凝练的语言。结尾很重要。请问力娇姐,您是提前设想好了结尾才动笔吗?
陈力娇:
我写小小说的过程中,也有提前想好结尾的时候,但是不是太多,大多数都是结尾自己姗姗而来,写着写着就碰撞出新的结局,完全脱离了事先的想象,所以我说,好的结尾不是人为的,不是工匠式的,是有灵性的,是灵光一现的,甚至可以说,是作者的灵魂与所讲述的故事冲撞产生的火花,故而我把它看作来自生命深处的,自然的破茧过程。
请问陈老师:在小小说这么少的字数内,您是如何掌握小说的意境的?
小小说的意境一点也不照中短篇少,中短篇对意境的营造可能更从容,因为他的字数相对自由,基本按作者意图去决定,而小小说就是一千七八百字,超了,就拖沓了,就违反了小小说的创作规律和体认,这就要求,小小说即要有意境,又要不超出所规定范围,即要有美女的姿容,又不能过分张扬,这注定了小小说在螺狮壳里做道场,以少许胜多多,一点胭脂,一个微笑,一个转身,都要顶替中短篇的一大段的描述,否则它完不成自己的功效,这就涉及一个“藏”字,小小说写得好,其实就是藏得好,同理意境表现得好,也一样是藏得好,藏,并不是不去表现,而是放在了内里,我们看不见,但却感觉到了,我们可能不去故意表现意境,可是意境却出来了,就像一幅美丽的仕女图,你挂在墙上,它是一个中短篇,而你把它打成轴,放在八仙桌上,它也依然是那幅仕女图,小小说,和大小说,区别就在这,意境的道理也自然在这。
当然这里有个功力问题,功力不到,就会短篇不像短篇,小小说不像小小说,我说这些都是在艺术水准的衡量下,完美的作品。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我的短篇《无歌的年代》和小小说《饥饿的歌声》,它们倒不一定完美,但却是我这方面的经验,它们俩是同一个故事,同一个主人公,故事想达到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在饥饿中寻找歌声的意境,短篇我用了一万多字,小小说,我只用了一千六百多字。效果基本是一样的。
感觉小说情节就像陈老师手中的风筝线,收放自如,结尾处回味无穷。想请陈老师就情节构思谈下自己的感受。
陈力娇:
小说情节,是故事的主要成分,好的小说,离不开出奇的情节,关于这一点,我有一个主张,就是首先要让我们的读者听懂我们的声音,市场化的今天,也可说我们成长在市场化的大环境中,这是我们的门票,我们不能只制作下世纪人们才看懂的作品,也不能只制作上世纪人们才青睐的东西,我倒觉得被本世纪读者拥护才是最重要的,至少我们不能脱离群众,脱离世纪。
出版社现在讲卖点,其实是话说得直白了点,让我说,就是让读者认可我们和我们的作品,那就需要有吸引力,这一点如想做好,大约情节是主要的,谁都不愿吃别人嚼过的馍,没意思,没味道,那怎么办,就得出新,出奇,出巧,当然不能离谱,要有的放矢,要震动心灵,要带有思想,这一切做得好,小说自然好,这也是考验小说家能力的最好准责。
我们面前的文学高山越来越多,越来越万仞秀美,想超越十分难,但就是要在难中想办法实现自己的创新,以满足读者的高要求,做一名真正的优秀的作家,让读者点头称赞,让小说的高山连绵不绝。
力娇老师,我细读了你的短篇小说《你是谁的远方》,很引人入胜。情节即简单又曲折,文字有限却容纳了复杂的情感。我的问题是:
1、这个故事的情节是您提前想好了的,还是在落笔之后按事情发展的规律逐渐展开的?
陈力娇:
这个问题说起来有些汗颜,基本是百分百的作家都是事先想好,然后再写,我的一些作品,也多是这样,至少有个轮廓,然后入笔。但唯有这篇,写前什么都没有,我就是喜欢我的开头的那个场景,喜欢儿子和父亲的表情,把它写出来,觉得他们有故事,才沿着人物的行走进入了窄门,逐渐向里洞开,我喜欢从窄门进入,里面有大千世界,其中的一个世界,就是《你是谁的远方》。
2、您是如何构思这个故事的?是有真人真事的素材,还是在生活中找到了一个点,继而用自由的审美想象联想出的这个故事?
陈力娇:
没有真人真事,全凭借虚构,如果说有一个点,那就是草图这个女人宽广的胸怀,她的爱博大无边,从不留给自己。真的能有女人会“大”到如此程度吗?这不过是我的一个理想,我想表现她,表现优秀的女人不是做的,是与生俱来的,开始就博大,就辽远,就是大地。不知大家品味没品味出来,女人的付出是连带着生命的,她一旦爱上谁,是母性的,不是自我的,是牺牲的,不是索取的。男人如果体会不到这一点,那是他没有遇到真正的女人。
3、您的文笔具有鲜明的乡土气息,如果要继续写下去的话,您是否认为现在的文笔就可以定位为成您的风格不再改变了呢?
风格是在不断改变的,就像一个人从小活到老,中间的过程,就是他不断变化的过程,我倒觉得,一个作家应该掌握多种风格,只要是他自己能驾轻就熟的,都是他的本事,只要是他自己喜欢的,都可成为他的风格。当然万变不离其宗,外表怎样婀娜多姿,骨子里的真髓不会变。还有一点,风格是自然的,其实你不想改变,它也在一点点改变,他服从你的潜意识,服从你的审美取向,它是你自己的叛逆者,你也是你的自己的叛逆者。
1、力娇老师,我认为,《布控》的结尾在意料之外固然很好,但那个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前文似乎缺少足够的铺垫与伏笔。这就使得结尾处好像有点不合情理。您自己怎么看呢?谢谢。
陈力娇:
如果说,先前铺垫与伏笔少,可能有些,但我觉得也不必去交待那么多,一个“鹰”的故事,足以看出父亲的主张和坚守,这个基地组织的头目,他得多疯狂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自己的人马立足,他得多利欲熏心才能练就如此泰然自若,他能面对一泓河水,面对他的鱼,一小时不说一句话,他得多看中他的“事业”,才能穷凶极恶,那么这样的一个丧失了人性的人,他肯定会拿出他的“最好的”,来建造和效忠他的崇拜,这最好的就是他的儿子,把他的儿子打造成他的最高,最得意,最看重,是他极端的心愿。在他心底,谁又能如他自己的儿子更得力,更出色,更让自己的事业代代相传呢?这样一看,结尾就没什么不合理的了。存在即合理。
2,您的文字体现出复杂的社会世相,显得很大气。而很多女性作者在写作中容易出现自恋、自怜、自我标榜的通病。请问您怎么看待这些问题?有一些什么建议呢?谢谢。
陈力娇:
作家有最钟爱的创作场域,钟爱什么写什么,东家的米,西家占有不来,西家的庄稼长在西家,决不会长在东家的地里。不过有一点,和作家的水准、眼光分不开,你是这样的人,就会写这样的东西,你是那样的人,就会亲近那样的东西,这是自然的,好在我们的世界实行百花齐放,正统的我们做累了,也可去其它园地看看其它植物的茂盛,然后再回头坚持自己的。坚持很重要,坚持是我们行走之路最里端那个隐约可见的旗帜,你沿着自己,就会逐渐接近它,以致举起它。
怎么看待喜欢以自身经验为主的作家和以别人生活为主的作家差别。您属于哪一种?
陈力娇:
我觉得这没有差别,以自身经验为主,他也会以小眷顾大,最终的走向与高度一样是我们全人类的,否则他不是真正的作家;以别人生活为主的作家,写别人时也一样从自身感受开始,以己度人,最终成为人类文学宝库的一部不菲的书籍。这种合流,注定作家和作品的最后高度。我更多的是属于后者,或说两者兼而有之。
陈老师是小小说领域的高手,我想问您,与短篇小说相比,您认为小小说应该写什么和在手法上应该怎么写?您认为小小说在未来的发展前景如何?
陈力娇:
这是个大问题,我想多说几句。小小说的题材,应该说越广泛越好,中短篇能涉猎的题材它都该涉猎,中短篇涉猎不到的,它也要涉猎到,船小好跻身,它应该成为先行军,金字塔的顶尖不能没有它的身姿。但是,怎么写对小小说确实是个挑战,目前小小说在全国来看,出现了套路写作,自我抄袭,甚至批量生产,有时只注重故事,模糊文体,忽略小说的其它艺术元素,如果这个不避免,小小说势必会朝不保夕,短命也说不定。
要想突破,我想更重要的是在内里,首先在于小小说作家的思想,和传导在作品中的意义成色,它交给读者的有多少有用和新鲜的人生经验,震动心灵的东西到底有多少,如果货真价实了,如果出类拔萃了,多少会减轻读者对它形式上雷同的挑剔,或说掩盖了他一些容貌上的欠缺,他定会有立足之地。
小小说面临的挑战,其实比中短篇大,它的生存实在需要从事小小说的作家们多思考,如何在汤汤河水中行船稳舵,乘风破浪,这就需要它在整体操作上,要高于中短篇,在思想上要犀利于中短篇,在题材上要先行于中短篇,时刻以别致的姿态行走在小说的江湖之上,让读者记住它独特的神态,玲珑的身姿,战士的硬朗,像蓝天上鸣唱的哨鸽,一听声音就知道它来了。
世界缺少不了小小说,出生就有出生的道理和作用。如果说展望,我认为小小说队伍应该是两个分支,一个是大面积带动初学者,这是后备部队的有生力量,将来靠他们来承载小小说的世界;一个是保存精英力量,这部分人是出精品的源头,小小说天空深远的支撑靠他们。卡尔维诺的中短篇写得绝好,他是大师,而他的小小说《孤独》一样写得叫绝;汪曾祺的中短篇写得生动,而他的小小说《陈小手》没人说写得超不过他的中短篇;芥川龙之芥的短篇写得一样响当当,他的小小说《蛙》,对生命与人类的思考,可谓先驱;毕淑敏的中短篇写得木秀于林,再看一下她的小小说《紫色人形》,一样是她作品的艺术高度。
每一位作家,只要真心敬畏与献身于文学了,哪怕写出一个字,也都是他吐的丝,这丝是生命之丝,容不得侵犯和亵渎,有生命在,它就在。
我相信小小说,会越来越受读者喜爱,成为其它大小说相濡以沫的兄弟,成为读者快乐与忧伤时,一个庄重的凝视。
过去的小说理论,情节可以虚构,细节要绝对真实;现在都后现代时代了,细节是否还要保持绝对真实?细节与生活体验之间是什么关系?
提倡细节真实,是十九世纪的传统写法,现代和后现代主义文学以后,不主张只用作品去再现生活,而是提倡从人的心理感受出发,表现生活对人的压抑和扭曲,“诚实的意识”是现代主义文学的基本精神,所塑造的人物,也往往是变形的,故事也往往是荒诞的,那么细节也就追求个别的真实,不是全部的真实。比如卡夫卡,比如塞万提斯。
但是不管怎样荒诞,夸张,变形,想象,细节的本根还是离不开作家视野的范围与作家的审美经验,所以细节与生活体验之间,永远是源头与流向的关系,蓝本与诱导的关系,酵母与食品的关系,好的细节,是作品生命长存的礼花。
陈老师,我读了您的《1960年的米》,非常喜欢您在小说中将作家个人的情感控制得特别好,能否谈谈女作家在写作中怎样控制自己的情感,在比较冷静理智的情况下进行写作?还原读者一个较客观的场景?
陈力娇:
在创作中,我们常常遇到这种的情况,非常想写,却无从下笔,有时一上午也找不到一个好的开头,所以我和朋友们说,写小说一定不要在你最想写的时候下笔,要在你不想写的时候开头。这当然是我的一孔之见,但又觉得拿来回答你的问题比较贴切,那就是把情感压到最低点,作家要冷静地看世界,那么你呈现一个世界时,就不该被你个人的激情所左右,要极力把你自己的门面,改换成作品的门面。我写小说时,开了个头后,就放下,几天后捡起看,看是不是我想要的那个开头,是我就继续写下去,不是我将重打鼓另开张,从不在当时一气呵成,为什么?因为当时不真实,不真实就不冷静,就很难给读者一个比较客观的小说世界。
请问陈老师,如何把握小说语言的火候,以及怎么样才能平衡小说中的思想性和艺术性?谢谢。
小说语言的火候,是我们一生的追求,每个作家,写到老锤炼到老,甚至到老也不会满意自己的语言。我们只有在不断地更新中确认,寻找和甄别,那个属于自己,又时时移情别恋自己的语言。
小说世界在于它完美的艺术行程,但是再完美,也不能没有思想,思想是看不见的,艺术手段是看得见的,在看得见中掩藏着看不见,在看不见中托起看得见,彼此相辅相成,相唏以湿,但是看得见的,永远比不上看不见的重要。
它们之间的平衡,在于作家独特的眼光和判断世界的尺度,在于作家敏锐的视角和艺术功底。相信每一个为文学奋斗到底的人,最终都能达到如此佳境。
讲座临近尾声,请力娇姐用一句话概括,你为什么要写作?谢谢。
陈力娇:
如果说一句话能代表我创作的心声,那就是:寻找我完美的、绚丽的、洁净的精神家园,我的灵魂的栖息之地。
谢谢力娇老师的精彩回答。力娇老师的作品饱含宽容、懂得与悲悯,毫无保留的真诚坦言,让这次讲座蓬荜生辉,是一次很好的集实践与理论于一体的现身说教,也说明力娇老师在写作过程中,不断地反思、自省、探索,不断地在突破自我。谢谢力娇老师,辛苦了,期待您有更多更好的作品问世。
文学是大家共同的事业,让我们共勉。各位朋友,感谢你们的支持参与,今晚的讲座到此结束。
时间:2011年3月13日19:30——21:00
主持人:张夏
整理:李丽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