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情,都是一期一会,不要安排快乐。快乐,也是无法安排的。
我记住了一只螃蟹时刻。不是螃蟹有多特别,只是那段有阳光的时刻。家住大院的最后一排。前些年,院外的城中村改建,南面盖起了几栋30层的高楼,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冬天,只有在午间可以照到三两个小时。好像,在城市就是这样,平地起高楼,阳光就这样莫明其妙被遮挡了,特别看重阳光的我,对于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多少也是有些无奈的。一天午间在家,吃午餐也不想错过阳光,倒点蟹醋,在阳光下慢慢吃掉一只蟹。总认为吃螃蟹是很私人的事,只能自己吃或跟家人吃,在外吃多少尴尬和匆忙。那天,因着阳光,因着自在,蟹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一点不浪费地吃掉,不辜负一只蟹。对于食物,就是这样的,贵贱都不是主要的,主要是那一刻你是否心思所在。想起了”红楼梦”里的一个场景,晴雯撕扇,宝玉说的一段话:“这些东西,原不过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有性情。比如那扇子是搧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别生气时拿它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欢听一声响,就故意砸了也是使得的,只别在气头上拿它出气。这就是爱物了。”
宝玉真是一个心思细密的人,内心是有纯净气的,是真正懂得惜人惜物的。惜,并不是表面上的,而是真心以对的那一刻。一个道理。
一间可以看到轻轨的咖啡馆,隔几分钟,轨轨开过,可以抬头看看,对火车的热爱,无处不在,即使在城市里。知道东京有一条都电荒川线,是城市里的唯一一条通勤火车,都电荒线,紧贴一家家屋檐外前行,可以看到人家的院落和阳台。想想都是有意思的,如果有机会去东京,一定搭上这条线路看看。也有人跟我一样喜欢视线里可以看到火车吗?看轻轨经过时,听到背景音乐”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突然热泪盈眶。这支钢琴曲每每打动我。圣诞节快到了。坂本龙一先生已逝去了,他身上有一种吸引我的气质,说不上是哪里,他的音乐或是他本人总带着一种细腻和羞涩,真实而动人。
年底,节日特别多,节日的存在就好像一种礼物。小雪节气以后,就是感恩节。感恩节那天,阳光灿烂,中午在一个喜欢的小公园里坐坐,太阳晒得格外舒服。收到一位久未联络的友人从北京发来微信问候,认识二十多年了,她跟我完全不同的性格类型,热情,极富感染力,各方面风生水起,虽少来往,倒是一直默默看着她走到今天,很是为她开心。记得2002年前后,她还在广州,我去广州出差,去她家聊稿子,她家楼顶平台可以看到白云山,那天云雾缭绕,我们的聊天也如同穿云拨雾、灵感纷呈。那个场景我一直记得,她的笑声那么爽朗。性格即命运,谁说不是呢?我认真地给她回复了微信,简单交待了自己目前的状态,说人的生活跟各自的性情其实是匹配的,我在过着自己认为适宜的生活,而她,其实也在过她性情适宜的生活。她是个充满能量的人,可以更多的影响他人,自然可以体验更多的价值感。匹配,是多么好的词。各得其所,也许才是各自的追求。留言发过去了,她格外惊喜,说没想到我这么认真对待她的问候。感恩节,我通过一个细节回到了从前,想起曾经自己那个充满热情的阶段,穿着、长发皆是飘飘洒洒,穿过半座城去跟人家聊稿件题材,灵感四溢,那也是真实的我呀。骨子里的某种东西,还在的,从未消失,不过它们换了一种存在方式。
路过万松园路,很是冷清;路过云林街,也是冷清的。记得多年前,跟一位好友在云林街的一家店铺吃海鲜饭,那时云林街不少领先城市时尚的店铺,都消失了。那天,风大,梧桐叶落,萧条,是看得出来的,默默站立了半刻。那位跟我一起吃饭的友人,早已去了异国他乡。城市就是如此,一面,热气腾腾的暄嚣,另一面,萧条没落。这就是发展的代价吧。并行不悖。常常,我喜欢在城市四处走走看看,过往今生扑面而来,城市的命运,如同人一样。想起朱光潜先生关于落叶的往事:学生到他客居的寓所去玩,看到满院的落叶,要帮他扫,他制止,说:我等了好久的落叶,晚上在书房看书,可以听见雨落下来的,风卷走的声音……
在屏幕上看到林青霞,获得了终身成就奖,实至名归。她已69岁了,几乎成了一个时代的背景,同邓丽君一样,是一代人的记忆。她们曾是很好的朋友。林青霞的性格,有某种大气,跟很多明星不一样。说退出影坛,就自然退去,不再搞什么复出之类,人生另起一行,放下就是放下了。放下,其实更难,特别是名利圈里有光环的人,脱掉光环,耐不住寂寞,是很难静下来的。她结婚生女,不忘学习,这个学习是认认真真的拜师学文化,跟蒋勋学“红楼梦”,因为喜欢龙应台的文章跟她成为朋友,大老远为她送汤,认认真真请教,很虚心。每天认真写文章,写到深夜写到凌晨,一字一句,写好发给文字圈的朋友过目,哪里写得不好再来改。她当学生,从零开始,毕恭毕敬。看过她的书,从文字角度,暂且不评价,但她的经历,很多事写出来还是有意义的,看得出真诚。一个人让很多人喜欢其实是难的,她身上有人格魅力。以前的娱乐圈,是有人格引领的,一个人的影响力可以持续多年。我个人,蛮喜欢林青霞的,喜欢电影“滚滚红尘”里的她,发型、表情力皆好,那应该是林青霞最美的时期。她还特别谦虚,在金马奖五十年上,她曾说,有甄珍的地方,看不见她。是夸奖人家的好。而在金马奖60年上,她第一个提出感谢的居然是琼瑶,说感谢她的电影让她脱颖而出。其实,也可以说她成就了“窗外”。
金马奖不知何故,看不到完整的视频,只看了几个片断,其中有一个纪念音乐节目,很喜欢,屏幕上出现了已逝的与电影相关的人,有名的无名的国内的国外的大陆的港台的,包括音乐、剪辑、导演、摄像,对电影有过影响的,黑白照一一闪过,也有坂本龙一先生。好多人都逝去了,而屏幕上有些人面容依然年轻,年轻的他们,也走完了短暂的一生。60届金马奖的最佳女主居然是12岁的小姑娘,感觉到一种希望,各有一种尊重。尊重艺术,电影才有希望,不是吗?我看片,只认好片,国内国外,去看就好了。电影过多政治味,其实已失去了电影本身的意义。看一部国内不久前上映的片,题材还可以,只是结尾,总是实现目标获得成功,这其实已是落入俗套了,大多数的结局是生活照常,依然平凡。如果换一个结果,他们能接受自己平常的一生,做个良好的普通人,也是一种成功,不是吗?电影是一种艺术,成了套路,已经是失败了。
偶一抬头,树叶都黄了,纷纷落下,一生的使命也就在那一刻结束了。也是一期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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