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期间,看了一本“失落的卫星”,写中亚的,苏联解体后,出现的一些小国家:吉尔吉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哈萨克斯坦。那几个连名字都拗口的中亚小国,因历史政治原因,它们的命运似乎有一种停滞,裹足不前,被世人忽略。很佩服作者的勇气和探索,去当地是困难的,需要面对层出不穷的意外,真正的行者,走别人未走过的路,关注文明的边缘地带,如他所说:“国家意志如潮水般袭来,终又退却,打捞那些残存的东西,放在玻璃罐里观看”,目光所落之处,是别人忽略的遗忘的,是永远成不了热点的东西。写作克制、理性、视角独特、有历史观和时空观,这是我偏爱的旅行书类型,或者不叫旅行书,只是提供一种观看的视角。
记得开篇有句话,他在邻国边界阿拉木图,“乘坐一辆老式公交车,车缓缓开,车上有哈萨克人,鞑靼人,俄罗斯人,还有被斯大林迁徙至中亚的朝鲜人,说俄语,面无表情,像外面相当空旷的街道……”这好像全篇的一种时空浓缩。
印象深的有几个细节,像电影的片断,一幕幕重现:
“在吉尔吉斯坦的加加林疗养院,白晃晃日光下,宛如马尔克斯笔下的星期二午后的小镇,无精打彩的商店,破败的筒子楼,躺在床上喝啤酒,看契诃夫“第六病室”,伊塞克湖像一块深蓝幕布……”苏联解体,国家和身份都变了,这家疗养院还定格在苏联时代,在平行世界中运行不止;比什凯克有很多朝鲜人,苏联时代从远东迁过来,那些卖泡菜的朝鲜女人,早都忘了母语。
塔吉克斯坦有个地方叫“苦盏”,对这个地名印象很深,当地干燥酷热。“塔吉克斯坦一侧如同70年代的苏联;临阿富汗的另一侧隐藏在伊斯兰的面具下,还停留在更久远的中世纪,一路上的分界线,同样的民族,同样的生活方式,被分割开来,像刀子割开的伤口……”
当地还有个地方叫布伦库,是帕米尔高原上最偏远的定居点,冬天零下40度。“当地人太久没离开这里,一成不变的日子像水蛭一样,吸走了他们的生命力,目光中只剩下漠然。”但是,戏剧性的是,苏联时期,布伦库里湖引入西伯利亚鲤鱼,这种新物种居然能繁衍生息,白肉异常鲜美,悲伤的历史,被美食掩盖……被这样的描写吸引,历史、政治、地理、人,各有怎样的因缘际遇呢?时空背面,不由得令人长久思探。我的目光总是为这样的纵横交汇而停驻。那个叫布伦库的地方,在地图上是找不到的。高海拔地区,空气清澈透明,夜晚,天空像坠满图钉的幕布……
还记得的场景是:乌兹别克斯坦的布哈拉,“有一天傍晚,我漫步在犹太社区的小巷,暮色像潮水一般,冲淡小巷仅有的土黄色……”犹太人掌控着当地的冷染行业。只有他们懂得如何冷染出布哈拉地毯的特别色彩,炙烤桑树上一种虫子,将其碾碎,获得特别深红色,这种深红是手工地毯的灵魂。犹太民族,也是苦难深重的民族,可是一再发现,他们的智慧和头脑无与伦比,他们是爱读书的民族,这是什么原因?
作者还在当地的咸海遇中国包工头,生活几乎与世隔绝,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淡水从很远的地方运来,长时间看不到一个外人,包工头倒很乐观,但尽管如此,每到一个临界点,他说自己还是会濒临崩溃,心慌得难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而一位当地司机则这样表述,一生经历两次巨变:第一次是苏联解体,意味着国家和身份改变;第二次是咸海的消失,意味着几代人的生活方式终结……难以想像,一个人的一生经历不可抗拒的两次巨变,应该是一种极度的不知所措,茫茫然吧。在大命运面前,个人的意志几乎是忽略不计的……
接下来,作者写到哈萨克斯坦的食物,“番茄和黄瓜,一日比一日蔫,好似目睹一位不思进取的名媛,日日走下坡路”
。1854,著名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被发配到当地的塞米伊充军,在这里完成了人生最艰难的淬炼,写出了有名的“死屋笔记”,一座城被一个人点燃,但这座城最后还是被文明遗忘了。“夜色中的塞米伊有被遗弃的感觉,在这片文明的边缘地带,国家意志如潮水般袭来,终又退却……相似的事情总会不断重演,走在昏黄的路灯下,我听到自己怦然的心跳”。曾看过“死屋笔记”,很震憾,知道了陀氏的写作背景,更有一种异样感受。
合上书页,我也听到自己怦然的心跳。这些写中亚的文字击中了我。我离这样的大命运很遥远,但在地球的某个角落,它们依然存在,并且在更长的时间被略去……奇怪的是,很理解和明白他们的处境。
读一本书,如同经历一段不可抵达的旅程,也是有意义的。国家、命运、那些地方大部分时间空白,只有几个如流星般的决定性瞬间……历史、个人命运、世界、地球,掀开的一角。在时空运转中,个人真是太渺小了,可以被那些决定性的瞬间成全或者毁掉……
转动地球仪,寻找中亚那几个小小的角落,有的连名称都没有,地方如蚁,人呢?人亦如蝼蚁,所以,被记录被看见是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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