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境不太好,住的是那種老舊的「唐樓」。所謂唐樓,就是那種外表看起來很像鴿子籠的那種舊房子。樓蓋得很高,格局很奇怪,大樓中央有個狹長型的天井,天井周圍開了一扇扇的小窗戶,每層樓都會有一條彎彎曲曲的長走廊,採光很糟糕,載運住戶的就只有一輛小電梯,啟動時都會發出一些奇怪的金屬聲響,每回搭乘,就深怕電梯會「咻!」地一聲掉到地下室去。
而大人們為了防止我們這些頑皮的小孩到處亂跑,總會編一些鬼話來嚇唬小孩們,什麼第幾層樓有個駝背的老公公,專門抓小孩去賣錢啦!或者是電梯裏會有長髮白衣女鬼,會懲罰那些亂按電梯的小孩等等。不過,這些大人們精心設計出的鬼話,非但沒使我們乖乖聽話,反而讓我們這些無聊透頂的小孩有事可做,成天穿梭在大樓裏,玩抓鬼遊戲。
不過,那時候倒也常聽見鄰居們繪聲繪影地說,這棟樓的哪間房子曾發生過什麼事,總而言之,我們住的那棟唐樓,在當時也名列鬼屋之林。
那時我念國小,時常和老哥呼朋引伴,玩起大廈捉迷藏來。那時住家附近也沒什麼公園綠地,而國小的課程又很輕鬆,往往只要上半天課就放學了,所以,我們就時常和鄰居們一群年紀相仿的小朋友,玩起這種只有都市小孩才玩得到的遊戲。
我家住在九樓,而我們的遊戲規則是這樣的:從九樓往下推算三層樓,是捉迷藏的範圍,否則遊戲範圍太大,跑起來、找起來都挺累人的。
雖然遊戲是這樣定規則的,但是一玩瘋起來,能遵守的也就沒幾人。我和老哥總是帶頭沖向二樓、三樓躲起來,讓做鬼的人怎麼找也找不到。
有天下午,我們這一票小孩又全員集合,我和老哥,還有一個叫阿志的鄰居分到一組,當鬼的小朋友背向我們,開始數數的時候,我們三人拔腿就往樓下沖。雖然,這棟舊樓的樓梯間暗得嚇人,但我們心裏只想著怎麼樣才不會被捉到,壓根沒想到那些詭異萬分的鬼事。
三個兔崽子悶著頭直往樓下沖,待我們跑到腿軟,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我們已跑到了三樓。
在這裏必須說明一下,唐樓這種建築真的是十分詭異,而且三樓以下的格局,和三樓以上的完全不同,走廊狹窄而彎曲,唯一的一扇對外窗戶,全被一些擋雨的塑膠浪板擋住,陽光穿過天井,透過那些長短不一的擋雨浪板,反而變成一種綠慘慘的詭異光線。現在只不過是下午兩點,這層樓卻陰暗得有如黃昏時的天色。
「嘖……好暗哦!」那個叫阿志的小男孩開始害怕了,他緊抓著我的衣服,畏畏縮縮地跟著。
「哎!怕什麼!」我玩得正高興,根本不知怕為何物。
「有了!有了!躲在那裏!」老哥像發現寶物似的,興奮的大叫,然後便往走廊尾端奔去。我和阿志隨後趕到,老哥已經打開一個老舊的大箱子,示意我們躲進去。
這個箱子也是這棟唐樓的特色之一,每一層樓都會有這麼一個大箱子,裏頭儘是一些水錶、電錶、瓦斯表等。這層樓每戶人家的表,都在這箱子裏頭,來查表的人只要掀開箱子查表即可,不要挨家挨戶地敲門,方便許多。
那箱子很大,大概有一張長沙發的長度。躲三個小孩綽綽有餘。老哥最先溜進箱內,我隨後跟入,那個叫阿志的男孩卻站在箱外猶豫。
「我……我不敢,裏面好暗……」
此時,樓梯間的方向傳來一陣雜遝的腳步聲,看樣子是做鬼的小朋友找來了!
「快呀!阿志!」我急忙壓低聲量,要阿志趕快進來。
那兔崽子還愣在那兒猶豫,眼看著做鬼的小朋友就快找來了。
「快呀!笨呆子!被抓到就完蛋了!只有你一個人跑去抓人,豈不更恐怖!」
阿志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三兩下就跳進箱子裏,老哥趕快把外掀式的箱蓋蓋上,我們三個就屏氣凝神,蹲坐在箱子裏,由木箱的縫隙窺視外面的動靜,心裏覺得又緊張、又刺激。
沒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我們由細縫中看見一個小男孩的身影,在木箱前晃來晃去。我們緊張得心臟都快停了!幸好,那男孩並沒有發現我們躲在木箱裏,便又往下一層樓繼續找人去了。
「呼!好險!」警報解除之後,我們三個才松了一口氣,這時,周圍環境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箱子裏十分悶熱,我們熱得全身流滿了汗,仍堅持不肯爬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只知道箱子外頭是愈來愈暗了,原本還有一些光線可以看見彼此的臉,現在卻已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了。
「老哥,我的腳都麻了,可不可以出去了?」我壓低聲量,小心翼翼的問著蹲在身旁的老哥。
「好!我們一個一個慢慢出去……」顯然,老哥也累了。正當我們正要掀起箱蓋爬出去的同時,一陣細小的哭聲在箱內回蕩……
「嗚……咳!咳!媽媽……」
那是一個小女孩的哭聲,而且距離我們好近好近,從那哭聲傳來的方向,以及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感覺,我幾乎可以判斷她就蹲在箱子裏哭。
但是,蹲在箱子裏的只有我和老哥及阿志,哪來的小女孩?
「哇……」這回,是一個小男孩的哭聲了,不過,他不是鬼,而是阿志嚇到破膽的狂嚎聲,而且箱子襄開始彌漫著一股尿騷味。
「她……她就在我耳邊……」阿志的臉色慘白,眼淚鼻涕流滿了一臉,我和老哥被那陣莫名其妙的女孩哭聲嚇得心膽俱裂,再看見阿志那張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表情,更是片刻也不敢再待在箱子裏。
「出……出去……我要出去……」我和老哥掀開箱蓋,一心只想離開這恐怖的箱子,但是,我們已經在箱子裏蹲了將近一小時(小孩子為了玩耍,耐力也是很驚人的!腳早就麻木了,一時之間竟站不起來。
「嗚……咳!咳!」小女孩的哭聲又傳來,在幽怨淒厲的哭嚎聲中,還夾雜咳嗽聲。
「媽呀!有鬼!」我們再也忍不住了,手腳並用,掙扎著爬出箱外!黃昏的走廊上十分陰暗,在這黑暗的環境中,又有淒厲哭聲尾隨在後,我們真的嚇得頭皮發麻,死命的往樓上街。
「等等我呀……」阿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又嚇得腳軟跑不快,他一直要我們等他,在這節骨眼上,小孩完全披露出自私的一面,自身都已難保了,哪還有餘力照顧旁人?
就這麼一路跌跌撞撞的奔回九樓,我和老哥伏在自家鐵門上猛喘著氣,一面用力槌打著門,「開門呀!開門呀!」
原本一塊玩捉迷藏的伴也不知跑哪襄去,可能是遍尋不著我們的蹤影才打道回府的吧!本來嘛!有誰會站在那兒儍等我們一個多鐘頭?
「別在那兒大呼小叫的!當心吵到鄰居!」媽媽終於來應門了,開頭就是一頓罵,這時,一路哭嚎的阿志也來到我家門口,愛哭的他仍抽噎不已。
「幹嘛?你們欺負人家是不是?」老媽嚴厲的問著,我們哪敢吭聲,一旦給她知道我們躲在箱子裏,免不了又是一頓好打。
可是阿志就是少根筋,他邊哭邊說:「嗚……有……有鬼……」
老媽一聽,臉色大變,她無用眼神瞄了我和老哥一下,示意等一下有我們好受的,然後再哄著阿志,要他說出事情的全部經過。
那阿志劈哩啪啦一口氣全說了,而老媽也請我和老哥吃了一頓竹筍炒肉絲,警告我們別躲在那麼危險的地方,並免費奉送了一則如假包換的鬼故事,告訴我們那小女孩為何要
躲在箱子裏哭。
原來,在七、八年前,有個小女孩犯了錯,被母親責打,她因害怕而鑽進箱子裏,暫時避避風頭,孰料小女孩因為不斷的哭泣,加上箱內氧氣不足,就這麼休克了,等她母親找到時,已回天乏術……
「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再躲在箱子裏!」母親大人如是說。
我和老哥面面相覷,一想到曾經和那女鬼相隔咫尺,還有幸聽見她臨死前的哭嚎,雞皮疙瘩就忍不住排隊站好!之後,我們玩捉迷藏時,再也不敢躲在那個箱子裏了——改躲別層樓的!
我們在這種唐樓住了好長一段時日,不過,之前我們有一段時間曾搬離唐樓,遷往荔枝角的美孚新郵。那次遷居是因為爺爺過世,怕奶奶留在家中睹物思人,爸爸就決定搬家,換換環境,而唐樓這邊的老宅就暫時租給別人。不過,住沒多久,我們又搬回唐樓了,以下的故事,便說明我們為何再度搬回來……
這棟位於美孚新郵的樓,是新蓋的樓房,不過,正因為是新蓋的樓房,所以更添恐怖氣氛。因為,整棟三十幾層的高樓,只住了不到十戶的人家,換言口之,大部分都是空屋。
那年,我五歲,可是好奇心早已發育完畢,總愛拉著老哥到其他樓層去看,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很無聊,那些空屋有啥好看的,而且當時走廊的燈都還沒裝,電梯也尚未啟用,到處都烏漆抹黑的。不過我就是愛看,看那一間間和我家的格局不同的屋子,就覺得新鮮有趣!
有一回,我甚至要求爸爸,要他帶我上最高的頂樓去看。拜託!我家住四樓,最高的樓層是三十一樓,而且沒有電梯可搭乘,有誰願意在晚上,走上一、兩百階的樓梯,還帶著一個半大不小的娃兒,到頂樓去看不甚美麗的夜空?
可是我的纏功一流,老爸被我煩得受不了了,只好放棄晚間新聞,一把把我扛上他的肩頭,「好!要去幾樓?」他顯然是和我妥協了!
「最高的一層!」我坐在老爸的肩頭,開心的搖晃著雙腿,父子倆就這麼展開了無聊之旅。
七樓、八樓……我們一層一層的往上爬著,在昏暗的光線中,只有我們父子倆的歡聲笑語回蕩在樓梯間。
爬到大約十七層樓時,一股陰冷的氣息突然包圍我們,我感覺老爸也打了個哆嗦,這時我開始怕了,一直吵著要回家,不想再往上走了。這下子老爸可火了,他把我從肩上抱下來,緊緊握住我的手,「不行!繼續走!都是你吵著要我帶你上來看看的,現在不能反悔,一定要帶你上去瞧瞧,讓你死心,否則下次你又會吵著要我帶你上來了!」
沒辦法,我只好哭喪著臉,隨著老爸的步伐一步步往上走。我不斷的回頭往後看,總覺得樓梯陰暗處裏,有只眼睛不斷盯著我們瞧!我很害怕,緊緊挨著父親不敢出聲。
終於,到最高的一層樓了!爸爸拉開厚重的鐵門,幾乎是硬拉著我走出去的。
「喏!到了!你不就是想看看頂樓長什麼樣子嗎?」老爸沒有好氣的說著。
我一踏出鐵門,便覺得有如踏進冷凍櫃一樣,冷得讓人受不了。我躲在爸爸身後,半睜著雙眼,打量著周遭環境。頂樓的格局和樓下完全不同,而且有種新蓋樓房特有的濕冷陰寒,有幾盞慘白的日光燈,在闋黑的環境裏虛弱的亮著,有種鬼魅將沖出的恐怖氣氛。
「走!我帶你走一圈!」老爸拉著我,在空蕩蕩的頂樓上晃了一圈。我怕極了,就連睜開眼睛的勇氣都沒有。
我就這麼閉著眼,任由老爸拉著我走了一圈。
走著走著,老爸突然停了下來,拉著我的手抖了一下,我更怕了,口中直嚷著要下樓,眼睛依舊死命地緊閉著。老爸不知瞧見了什麼,我可以感覺到他的情緒變得十分緊張。拉著我回頭就跑,直往樓下街。
走沒幾層樓,我就又開始喊累了,老爸抱著我,三步並兩步地,快步奔下樓,那時我只聽見老爸呼呼的喘息聲,及碰碰的心跳聲。好不容易奔回家中。老媽見我們臉色白得像紙一樣,頻頻問我們究竟看見了什麼。老爸也不說,他只是一直要媽媽哄我上床睡覺。
之後,我無意間聽見爸爸和媽媽的對話,原來,那次在頂樓,老爸看見一個身穿灰衣的男人,在頂樓的圍牆邊緣徘徊,身子就像紙一樣薄,隨著風飄著,身體呈現一種怪異的律動!哪有人的身子能夠彎成那種樣子的!
爸爸顯然也被嚇著了,開始和媽媽商量搬回唐樓的事,以免日後小孩子受到驚嚇。
不過,我們還是在這楝樓裏住了大半年的時光。後來因此住戶日漸增多,電梯也開放了,不過,那部電梯很怪異,每回我們按電梯準備下樓,它都會一路飆到頂樓,再一層層下樓,天曉得是誰按的電梯?有些樓層甚至還沒有人住,電梯門一開,就看見一扇緊閉的黑色鐵門,那種感覺真是可陷.
後來,我們終於又搬回了唐樓,脫離了美孚新郵的灰色魅影,再度迎接古老唐樓延綿不絕的恐怖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