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写小说

钟宜霖

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这几个字，心里突然有什么被轻轻地牵动了一下。仿佛是很远以前的少年时代的记忆，还在上中学的时候，经常会有这样的时刻，雨中写小说。

那时候我居住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市，经常下雨。记忆中的一个片段是十二岁的时候，在下着雨的窗子里写一首诗，边写边哭。我恍惚还记得那诗里有句子说：为什么天空还一直在下雨？就象是我的眼泪在滴。

到了十三岁，又突然高兴了，看着雨里的花朵开始编小说。开始写早恋的故事，写完全胡编乱造的故事，还有传奇和电视剧。

十四岁，是那年的暑假，有没有下雨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个暑假我写了一个长篇。十四万字，写了满满的几个作业本。写的是一个悲剧。主角是一个女孩和三个男孩，配角有一二十个。故事的主线是一个男孩因为父母离异而心理自闭，女孩想要帮助他，最后男孩走出了心灵的阴影，女孩自己的父母却离婚了。还写了老师的婚外恋，女孩甚至跑去找那个第三者（也是她同学的表姐）谈话，结果反而被她给说得哑口无言。“第三者”告诉她，老师的婚姻是他农村的父母一手包办的，毫无爱情可言，他自己大学毕业，而他的妻子却是一个只念到小学二年级的农村妇女，他不离婚只是为了尽一个孝子和丈夫的责任，而她明知道他已婚还愿意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她爱他。

那时候是1990年，现在这些走红的少年作家大多还没有出生。那时的文学市场也没有现在这么活跃，一个十四岁的中学生要发表一篇作品或是出版一本书比登天还难，哪能像现在这些少年作家这么幸运。那部小说我先后寄给了广东和北京的两家出版社，编辑看了都很喜欢，给我回复了长长的信还有修改意见，但是都告诉我说暂时无法出版。

还好那时我写作根本不是为了出版而写的。我写小说纯粹是因为我想写，纯粹是一种个人爱好。两年以后我上高三，压力很大的一年，所以我需要幻想，需要逃避，需要编造一个不存在的故事和理想世界来减轻我现实中所面临的残酷和痛苦。于是我写了生平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也就是后来在国内儿童文学领域最权威的出版社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那本书，《阳光雨季》。这也是我出版的第一本小说。后来跟风出版的什么《花季雨季》，内容就不说了，连书名都模仿我。

十六岁的时候，你是不会想象太多现实的问题的。比如说写小说和出书所带来的名与利，社会身份和地位，等等。那时候就是很简单的一个愿望，就是年轻的心需要表达，于是你就会写。不管那些写出来的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只是想写而已。无论是在晴天，还是在雨天。

我想那时候我是浪漫的。我不是一个爱浪漫的人，而我的生活却是浪漫的。浪漫其实不是一种爱好，而是一种心理。就在我写这一行字的时候，窗外突然喧嚣而过一辆鸣笛的警车，在伦敦市区的街头。这段时间伦敦一直笼罩在恐怖主义活动的阴影之中（这个我会另写文章），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仍然悠闲地半躺在市区公寓宽大柔软的床上，看完一本借来的中文杂志，然后在忽然间回忆起十几年前情窦初开的时节，在那个南方小城阴雨连绵的季节里，雨中写小说。

是一幅怎样的画面。一个孤独的十三、四岁的少女，望着雨季的玻璃窗，在书桌前写着一部漫长的小说。她是在编造着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她编造着在她心中幻想发生的故事。并且她小小的心灵为此而深深地感动着，因为一切都是虚构，因为一切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想她就是从那时起感受到了小说的真正意义。或者说，从一开始，这个女孩子就进入了小说的真理。那就是，虚构一切不可能发生的真实。虽然在那时候，一切对她来说都还太过陌生，而且年轻。

现在已经是十五年后的这个夏天。上午的时候我想要出门，走出了公寓大门才发现外面在下雨。我只好回身重新开门进屋，找了一把伞打着出门。在飘飘倾斜的细雨中行走的时候我突然有一些恍惚，我并不觉得我是身在异地，或者说，英国或者任何一个不属于中国的城市。我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打着雨伞行走在夏末的细雨中的情形可以发生在中国的任何一座城市。那时候我就感觉到自己好象还是在中国一样。还和以前一样，和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也不管我是在十四岁，还是在二十四岁，还是三十四岁，都好象是一样的。原来岁月是可以被忽略的，在某一个瞬间。当你突然想起一些事情的时候，或者是记忆，或者是片段。在那个瞬间你就会发现时空转换，或者停止。你就会发现原来你自己是固定在某个时间的某一个地点，从来没有改变，也永远都不会改变。

2005．7．24．23：35. 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