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的时候我想写些东西。但是不保证写到中途时我还醒着。

07年秋，我去了山西最穷的大宁县太古乡，山西最穷的地方是吕梁，大宁县位于吕梁山南部，西隔黄河，太古离大宁县城有约50公里的路程。每天早上八点只有一趟能坐20几个人的车能到县城，一趟要走近四个小时。

一路就不必细数，06年冬去过山西，在那蜿蜒的太行山，从第一眼看到这里就喜欢上它的苍凉，从浑源县到五台山的一路我就感觉，有天我会再来这里，但也只是淡淡的感觉。07年秋，就真的选择来这里散心了。何以要到最穷的地方？就是想远离。何以是山西，就不必累述了。

在没有亲眼见到以前，贫穷只是一个概念，没有触目惊心的震撼。在那的时候，会想起电影《甲方乙方》里那个想过几天穷日子的老板，把全村的鸡都吃了的狼狈。只是那时我不想肉。有在太原买好的竹叶青，有那些纯净的孩子们交替着洗刷着我……不要提肉那么遥远了。这里的人做菜是不用油的，在这里你可以知道花生米的另一个用途，就是在生好火的锅里，用花生米抹几下，那点泛起的油烟就是炒菜的“油”。不要以为有什么蔬菜，他们只是为了招待远方的客人，才抄了萝卜。

后来我才知道，这里就是吃地里长的东西，萝卜，白菜，没有名字的山野菜和馍。我是直到饿的快晕过去了，才拿起馍，吞下去，没嚼。

当孩子们听说我要做他们的义务老师的那天早上，我记得他们的笑脸，还没走进那瓦房，孩子们就围上来，一个孩子叫“老师来了！”然后所有孩子重复这句话，我怀疑每个人都说了一次。与他们最初的见面，是我一个人到山里时正逢暴雨，就进山洞躲雨，与正在砍柴的他们遇到。我们躲在山洞里，聊天。我说的话不知道孩子们能不能听懂，可是我说了，你们只要记得，不需要现在就明白。他们告诉我就要有半个月都没有老师了。和他们相处的十天，是我人生中最无忧的日子，是他们老师恰好要回家去新老师还没有来的日子。

这里的老师，每个月只有150元。没有见到更年长的老师，都只是刚毕业的学生，因为有政策，毕业后要在这里教两年以后才可以给分配。有个老师和我说，经常有家长拿着鸡蛋来交学费……这里缺水，只有一口井，这是我在这里最大的罪孽感，因为我喝的太多了。

在那里，虽然我是他们的义务老师，但其实我是在从孩子们的身上寻找安慰吧。那里的窑洞，土炕，山川，和湛蓝的天空下，孩子们吃苦又无忧的神色，和那一双双渴望求知的眼睛，甚至是学校里瓦房上那个像文革时代的大喇叭，都让我很想就那么留在那里。

有个四年级的小子，竟然和我一起喝起竹叶青，喝多了就给我翻跟头。带他们去山上，教学相长，我教他们野外生存技能，他们教我他们的土方法。当我教他们如何在无水的条件下造水时，他们轻松的找来一种植物，告诉我吃了这个就可以很解渴，很可爱。他们基本是没有体育课的，因为孩子们每天都要做很多家务，包括在深秋里上山打柴为教室备好过冬的柴。可是我想他们能有和城市里的孩子一样的，甚至更特别的几天课程。在他们能够理解的基础上，尽我所能的教给他们。他们是四年级。

从上课第一天起，我就告诉了他们，我要教给你们别的老师永远不会教的东西，并在黑板上，写下我们的课程表。除了数学语文等科目外，还列有强身、人生、品德、生存、爱、理想、狼。我们约定好，不和校长说，这是我们的课程表。一个特别的速成班。不要大家立刻学会，只需尽可能牢记。好在日后岁月里，慢慢自我学习。

体育不叫体育，叫强身。城市里的孩子觉得体育课就是游戏嬉闹运动。我更直接的告诉他们，强身，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并通过强身强化你们的意志。不是打架。而是你要强健的身体，坚强的意志，送走你所有爱的人，无论天灾人害，或是任何坎坷，都能永不放弃。告诉小男孩，你们要强健起来！因为以后你们要保护你们爱的女人，你们的肩膀是她最坚实的依靠。告诉小女孩，你们要强健起来！因为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男人的肩膀。在黄土漫天的大地上，我教他们少林大红拳，擒拿……这可是我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透露过的东西。

人生，这节课开头，我说的是，我不知道是否有资格给你们上这堂课，只是有很多段话，可以给你们写下来，记下来就好。这其中的内容太多，就不在此累述。

品德，我没有教他们，诸如发大水了，你家的电视和学校的桌椅，放弃家里的电视先救学校桌椅这样的课程。也没有说什么人之初性本善，我就压根不相信这说，怎么讲？我鼓励他们，有谁告诉我，你们做过的别人不知道的坏事？说出来老师有奖励。开始孩子们不肯说，我就说了我做过的坏事，比如我在超市里偷过东西，还给他们讲我技术，然后就有个学生说，自己向村里那口井里尿过。我问他，你为什么那么做呢？他说因为他淘气村长骂了他，还有几个人也骂了他，他就很生气。我说，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的，人性。人之初性本善，是骗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来的善恶。不需要学习就有的本能，才是我们的真性情。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同学不断的被欺负，有些同学总是欺负人。没有人教，都出自于本性。那个学生问我，老师我是生来就坏的吗？我说，也许就是。他竟然和我论起她妈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是他老子给他的影响。我告诉他，这是我下面要说的，环境对人的影响，我经过自身实践证明，环境对人除了性格会有影响外，人品是不会被影响的，因为善恶生来便定了。认清善恶天生，然后告诉我，你们要做什么样的人？我听到很多答案，“要做对祖国有用的人”、“要做让父母放心的孩子”“要做男子汉”、“要做给村里修路的人”、“要做见义勇为的好少年”，有一个清秀的女孩，她的答案让我一震，她说“我要做我。”我走过去，看着清瘦的她，问：“你能给老师解释一下吗？”她说：“老师您说善恶天生，都不会被环境改变，那不管我是善是恶都是天生的，我就只想做我自己。”我看着她，临时发挥的说“老师接下来要讲的，是向善之心，人皆有之。”告诉他们，善才符合上天的意图……然后我问她，你觉得你性本善还是恶？她答，善。对于这些不谐世事的孩子，我只有走近，注视她说，做自己，是最难的，尤其是你还很善良。然后把我的地址写在她的本子上，如果有一天，你做不下去自己，把你的困境告诉我。她认真的眼神，看着我，点头……

生存。和这些偏远山区的孩子讲生存，我该如何告知城市里的尔虞我诈？在所有课程里，我都在鼓励他们，走出山区，走向广阔的天地。我也赞同你们可以去做无恶不做的浪子，（能做到的话肯定是你们本性就能），只为有一天你们顿悟成佛。我更不会心疼你们伤痕累累，因为，老师是走过了才知道人生……

爱。关于爱，我说了很多。我给他们讲了爱情。就是有一个人，有一天出现的时候，你措手不及。你觉得心痒痒的，那种感受让你的心里心心念念，只有这一个人。当你开始一天的忙碌时，你第一念，是他，当你夜晚躺在床上时，想的也是他。甚至在你做什么琐事的时候，你也会突然的想起他。可是，并不是我们爱的人，都可以爱我们，也并不是他爱我们，你就可以和他爱下去。为什呢？因为狗屁俗规。如果有哪天，你爱了一个人，一定，一定，好好去爱……

 

这些孩子遇见我，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们专注倾听的眼神，有时想起会让我惶恐。一个尘世里逃出去的，每天微微醉意的人，充当起老师的角色。我还记得哈尔滨，有个两岁的孩子，没有人教的叫我王老师，还记得姥爷去世前经常说，我适合当老师，因为他看到我对兄弟姐妹永远的谦让和耐心。姐学习很好，常欺负我，我总是会帮她把语文的所有假期作业做好，再耐心的教弟弟。和我平时的性情不同。现在我常想，假如我真的做了老师，也许人生是另一番际遇……

在山西太古，和孩子们相处的记忆，是我不能忘怀的。太古让我知道，这世上有人每天都在吃什么。当我可以很随便的读一本书时知道，有多少孩子读不到。甚至我的一瓶酒，就是他们半年的学费……

我花天酒地的时候，会想起他们，那些就知的眼神，让我反问，王老师在干什么。可是，孩子们还是救不了我。现在音响震破耳鼓，或者用冷水一遍遍冲头，都无法醒来。当居所变成酒场DJ，当音响大的邻居来敲门，当我笑着道歉认错，当我开始发觉不认识喝酒的人时，心中的落寞便淹没了我。反复打酒已经不记得喝了多少瓶，我只知道我是DJ，我来放歌。我不知道每个人心中是否都有爱着而不能爱的人，也不关心。

一篇文章，写了近五个小时，中间被打断无数次。这中间献歌N首……不用反清复明之类的人教育我，也不用给我带高帽子，不了解就不要发言。而且，我从来不承认我堕落。懂我的人不管生出来没有，反正，她能知道，我喝死那天都没有变。不信？出现下，在我居所便酒场日日笙歌酒醉时，问下，王小辰，你干什么呢？立刻遣散酒局的乖孙子样。只是，这种可能，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所以，我需要的，不是救，而是，释放。每天都想数清，我喝了几个，可惜，反复打酒，不复记忆。

我听着很多话，笑着，看着乱舞，时而加入其中，笑着唱着跳着。可是我再也不会……即便逗乐的唱着《夫妻双双把家还》，或者《刘海砍樵》也不会真的去抱人家。

有时候酒醉我会想，出卖笑容的人，是否可耻。我听过一个说法，悲观的人，经历太多的人，喝醉的时候会哭，可是，我是笑，因为我够虚伪。今天有个买家问我，这个适合什么人？我想了好一会儿，因为不想我的情绪影响倾城，可我还是答：喜欢它的人。哈哈。问者有病，答者同样病的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