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子见到俺就问：“明天学校组织俺们听报告，完了还要吃忆苦饭，你们班上可通知了？”

俺说：“通知了。你可知道哪个给俺们做报告？”

“还是上个月那个吃炖猪肘子不放盐的。”

钢子说的吃炖猪肘子不放盐的是个苦大仇深的农妇，40开外的年纪，头发挽在后脑勺梳了个巴巴头，一身黑色的大襟褂子，胳臂肘、领口和袖子上满是补丁。

解放前，她是地主家的奶妈子，自己的孩子没满一岁就断了奶，每天早上天麻麻亮就到大地主家挤奶给大地主喝。她说为了给孩子断奶，她把辣椒涂抹到奶头上，年幼的孩子吃了一口给辣得哇哇大哭，说到动情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弄得俺们班上的女生们哭声一片。

圣子坐在俺傍边悄悄地说：“这当娘的真狠！”

俺使劲眨巴眨巴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用胳臂肘拐了他一下。

台上做报告的农妇说到地主家养了好几个奶妈子，地主的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和地主本人每天都要喝人奶。

为了让她有充足的奶水，地主家天天给她吃炖猪肘子，而且什么调料都不放，连盐也不许放。开头两天还觉得挺好吃的，时间长了，一闻到炖猪肘子味道就想吐，比喝中药还难受。但不吃不行，不吃地主婆就拿头上的银簪子戳她。

圣子又在傍边嘀咕：“有炖猪肘子吃还叫唤，矫情，不吃俺吃。”

俺正听着伤心，小声地冲了他一句：“住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台上的农妇继续着血泪控诉：有一次她生病了，奶水不足，地主的大老婆惨无人道地用长指甲掐她的奶头。说到这里，那位农妇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猛地解开了大襟褂子上的布扣子，露出了胸前的伤疤。俺清楚地记住了她那双喷着火的眼睛，嘴巴颤抖着说：“小同学们，你们看，这就是那个臭地主婆干的！”

底下突然乱了起来，女生们惊讶地张着大口，男生们大都低下了头，眼光不知往哪里放好。主席台上的女教导主任醒悟过来，跑过去帮农妇扣好衣服，然后高举拳头，领着台下的学生喊起了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报告会后是吃忆苦饭，大家都回自己的教室坐好，学校的大喇叭里在放着《忆苦思甜歌》：“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

忆苦饭端了上来，是野菜和糠、豆腐渣混在一起煮的，吃在嘴里挂嗓子。

俺盛了一碗，回座位上坐好，用勺子一点一点地往嘴里喂，装做还行的样子，生怕老师和同学们看见了说俺忘了本。圣子也盛了一碗，飞快地回到了靠墙的座位，扭着身子，面朝向墙，手里做着什么，很快就把一碗忆苦饭送下了肚，又冲到讲台上盛了一碗。

俺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这家伙今天作得什么妖。他装做没反应，眼根本就不往俺这边瞧。

放学路上，俺问他是不是想表现给老师看，他诡谲地一笑说：“天机不可泄密！”

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月，又要吃忆苦饭。俺皱着眉头对钢子说：“那个吃炖猪肘子不放盐的不会又激动得解衣服吧？”

钢子说：“你到想！”

俺说：“俺到不想这，俺想吃不放盐的炖猪肘子，那怎么也比野菜拌糠好吃。”

钢子说：“俺教你个绝招，包你能把忆苦饭咽下去。”

“什么绝招？”

“盛的时候少盛一点，再从家里带点盐和猪油，吃的时候偷偷往忆苦饭一拌，味道保证不那么难吃了。”

这下俺明白了，难怪上次圣子背对着俺偷偷往碗里倒着什么呢，原来用的是这么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