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凌晨，我带着远方大哥和二哥的嘱托，与本家侄子以及助手和朋友，以最快的速度驱车前往故乡---烟台。

上午十一时半，我们终于赶到了那片生我养我的小山村。按照老家的规矩，祭奠亲人要在上午进行，还没进村口，老家本家的大哥等亲人早已在翘首等候，来不及寒暄，匆匆前往村南四里外的祖坟茔盘。

没有阴雨、没有冷风，天气出奇的好。我感到了一丝欣慰，透过尚未抽绿的果树，看到了爸妈急切的目光。

我摈弃了专业机器和时尚视角，用最朴实的镜头和目光带着亲人的祝愿和相思，疾步走向我的爹娘……

掬一把黄土，敬一杯米酒，烧一刀纸钱，点一炷轻香，坐下来和爹娘说上一会话，依偎在妈妈怀里悄悄说着我的思念，坐在爸爸跟前汇报着每一天的酸甜苦辣，问问爸妈回家三年来和爷爷奶奶在这儿，过得还好吗……

临走了，像这些本家贤孙一样，磕上几个响头，告诉爹娘---丰儿走了……您多保重……

从山头坟茔看老屋，还是隐约清晰可见，我常想，其实爸妈回家的路并不遥远，他们不是寂寞的……

爹娘坟茔前方是一片果园，果园的前面是一条清清的小河。记忆中，那条河宽阔清澈深不见底，如今，一切变得枯竭起来，留下的只有清澈，那可是我未曾改变的乡情……

 

像每一年雷同的足迹，老屋门前的小巷还是那样幽长，每一次的步履还是那么沉重，而记忆中门前却是宽阔平坦的。只是这些破落的老屋群早已没有了人烟，留下的唯有遥远的记忆了……

三十二年的沧桑未曾改变老屋的一切，妈妈的纺车还在，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摇到省城，摇到父亲身旁……那是母亲的歌，也是我童年的梦……

 

斑驳的土墙上，依旧张贴着父亲一生的楷模，那是他的榜样，也是我们的……

父亲一生漂泊在他乡，母亲留在老屋赡养公婆、拉扯我们。若干年后，他们的爹娘走了以后，妈妈才带我们去都市和父亲团聚，他们一生相濡以沫，那又该算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呢？

我在故乡的童年是简单的，只有短短的六年。正是这六年，母亲也许就是从这幅年画开始，教我学会做一个堂堂正正勇敢的男人，也让我做一个知道大爱和感恩的《草原小姐妹》似的孩子……

我的童年记忆里，母亲是日夜没有歇息的时候，她能把二哥和我培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实属不易，从这幅画里和布满墙壁的奖状，我能体会到母亲的艰辛……

在我记忆中，邻居家门前的这两棵枣树又高又大，每年果实累累的时候，二哥都要带着我去偷打枣吃。而邻居家的狗也凶猛异常，最终，我还是因为跑得太慢，被那条狗咬伤，至今左腿还留下一记大大的伤疤。记得，邻居唯一的索赔是两包饼干，也正是那两包饼干陪着我休养了两个月，在我的嘴里慢慢融化了六十天……妈妈和二哥却一块也没有吃……

 

 

在有一年的严冬，我趴在这口井沿看看水中的自己，滑了进去，是一位邻居把我救了上来，我穿着浑身浸透的棉袄棉裤回家，站在了正躺在炕上生病的妈面前，瑟瑟发抖，不敢说一句话。病重的妈妈像丢失了魂儿，翻身下床，脱掉我的衣裳，把我抱到炕上，紧紧搂着我，眼里的泪“吧嗒吧嗒”滴在我的脸上……那句话我永远也忘不了---丰儿！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给你爸交待啊！孩子！

 

 

这是把我从井里救上来的那邻居的家，救我的邻居已逝去，而他的儿子中学毕业后，我把两个孩子从家乡接了出来，跟着我，现都已成家立业，一切都很好。不为别的，只为了当初的救命之恩和邻居临终前那句：我把孩子托付给你可以吗？我说，有我的就有他们的。

尽管整个老屋群落，已没有了住家，如今他们早已在村后又建起了新村。可是，我的记忆依然在那里，门前的街道一直不好，自从前年爸妈回来后，给我每年的回家，带来了不便，这是我最大的一块心病。他们说，村里号召集资建庙，我找到了村干部，我说，没有别的要求，建庙我反对，只希望能把我们家门前的路修好，我投资。

往年，我都要在上完坟后去邻村的老姨家，由于忙于去百里之外的牟氏庄园拍片，当天下午我没能去。昨天早上，才去看望八十六岁的老姨，我仿佛看到了妈妈，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我拥抱着她，听她跟我一遍遍唠叨：孩子，听说你回来了，从昨天晌午，我就在村口等你，一直到天黑了，你也没来。我就想，回家上坟的孩子不来看我了？每年都会来的，今年孩子是不是不来看我了？孩子，老姨想你，想我那比我走得还早的小妹啊……

老姨的话，让我泪流满面，她陪着我哭。我把带给她的钱塞到她口袋里，说我要走的时候，老姨死死拉着我，说什么也不要，哀求着我住上一晚再走。我说，明年我还会来看您！老姨说，孩子，老姨还能有明年吗？

我泪如雨飞，抱着老姨，说，能！一定能！丰儿现在就您一个妈了，您一定要等我回来……

我，走了，老姨跟着我的车，拖着小脚，一步一步地向前赶着，从老姨家到村口公路，我走了整整一个多小时，老姨用衣角拭泪，哭红的双眼，定格在了我的整个回程……

上午十点，我要离开了，家乡的亲属出门相送，一家家推着小推车，送来一箱箱苹果、花生、梨还有鸡蛋、地瓜、芋头，我阻拦着，他们说，孩子，这些都是放在地窖专门给你留的，你怎么能不拿呢？最终，车里还是被塞得满满当当……

当本家的大嫂二嫂把她们从凌晨开始忙活，亲手将我最爱吃的老家特产食物---面鱼和饽饽递给我的时候，我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我想起了妈妈，不敢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了。

她们拍打着车窗，喊着，丰，在外面你是吃不到的，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回家，嫂子给你做……

我走了，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我知道亲人的目光会掀起一腔洪水，把我冲垮打败……

家乡的玉兰花开了，小草也绿了，我走了，再远，我的窝依旧留在了老屋旁的那棵大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