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站，任何时候都像是过节，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永远也流不尽的溪水，没完没了，也没有尽头。他心里有点烦，他讨厌这农村赶庙会一般的场景。

      “该死的女人！真能生！”他嘴里小声嘀咕着。并像幽灵一样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既不登车，也没有任何行李，眼光却在扫视着每一位候车的美女。不远处的两个便衣警察会心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微微点了下头。若无其事漫不经心地慢慢向他靠近，但没有贸然扑倒他。

      他们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不一会，便衣看到他寻到了猎物，在去南方的一列候车室的第三排一个角落，一位长发女孩正坐在那里，翻看着手机，神情专注，眼睛里含满忧郁。更没有注意到远处的他在紧紧盯着她。

      便衣也悄悄站在了他的身后。他，似乎察觉到了，对他这样走南闯北的旅人来讲，在这种场合，对每一个人的身份，他从每个人的神态和眼神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那两位便衣盯上了，但他没有理会他们，也没有回头。

      他想起了昨晚她对他说的话：“我们一起走好吗？我们一起回家。”

      “不去了，我很忙！”每一次他总会用这样的借口来搪塞。忙，成了他永恒的挡箭牌。其实，他知道不是不想和她一起走，他也想能回一个真实的家过这个春节，他已经有很多年在外面流浪的过节了，对这样一个节日，他总是很伤感，伤感的会想起妈妈，想起妈妈活着的时候，那时候他可以回家，可以吃上妈妈亲手包的饺子，可以吃上妈妈为他炸的家乡的面鱼。那时候，尽管妈妈每次都会抱怨他：“又大了一岁，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领个媳妇回家过年啊？我死了，谁给你们看孩子啊？”然后又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尽管，他会很烦，但也没有离开家，他感觉他一生不能没有妈妈，即使妈妈让他心烦，但还是无法离开妈妈在一旁看着她吃饭的神情。

      然而，即使这样的日子，他也没有了，他已经有四个年头没有吃上妈妈做得饭了，每到这个节日，他会跑的，跑得很远很远，关于去那里，他也不知道，只知道会买上一张车票，漫无目的地去南方。他不喜欢北方的冬天，北方太冷，冷得让他无法忍受。

      当然，他还有自己的理由，他说，南方没有饺子，在南方过年，他看不到饺子，也就不会想起妈妈，这样会坦然一些，会让他忘记很多事情。

 

      一年前，一次偶然的时间，偶然的地点，他结识了她，一个小他十五岁的南方女孩，一个很少言语的女孩。那一年，他们像是冥冥注定的缘分，谁也没有去多说一个爱字，也没有任何爱的表现，却自然地生活在了一起，每一个周末，她都会给他打一个电话，问他，是否还在这个城市？如果在，她就会来到他的住处，她有他住处房子的钥匙，她会买好多菜，也会买好多吃的，她会做很多很多的菜，当然每一次都要包上一碗饺子，她会对他说：晚上回家吃饭！

      就这样，他再忙也会辞掉所有的赴约，回到家里，静静品尝他做的饭菜，还会说：好吃！好吃！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会说了，甚至再多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她也不会多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给他碗里添菜，自己却不吃，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吃。

      饭后，他会坐下来点上一支香烟，打开电脑，忙他自己的事情。她会去厨房收拾残局，忙完后，会把他所有一周积累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忙完后，她会给他煮上一壶浓浓的咖啡，自己坐在客厅里，打开电视。

      夜深的时候，她会悄悄走进他的书房，对他说：咖啡又给你加热了，水果我洗过了，直接吃就可以。明早别起得太早，我带饭过来。

      他会说：谢谢，知道了，我送你。

      她说：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回去。然后他会把车钥匙扔给她。其实，他知道也不用送她的，他们住得并不很远，也就是半小时的路。

      第二天，她还会来，重复着前一天的一切。每一个周末雷同，整整一年都雷同。

      转眼间，春节就要到了，那天，她对他说：她想回家过年。他说：应该回去，该看看父母。她犹豫了好久，说：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回去！

      他说：不了，我还很忙，你自己回吧！

      她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感觉有些内疚，会跑出去给她买衣服，买很多东西让她带回家。她说：我不要！然后就走了。

     

      候车室里传来了广播员温柔的声音，去南国的那列车，开始检票了。他看见她站了起来，回头扫视了一眼大厅，拿起行李，走向检票口，人群一瞬间变得拥挤起来，她被挤得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他下意识想冲过去抱住她。想起来身后的便衣，没有动身。直到她消失在人群里，再也看不到了。

      他回过头，狠狠瞪了两位便衣一眼，“素质！什么素质！”说完，扬长而去，两位便衣张大了嘴，半天没有合上，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他远去。

      这一年，他没有离开这座城市，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城市过年。除夕，他也端坐在电视机前，等待赵本山的忽悠。一年的春晚，在他的眼里也只有赵本山，似乎过年也就是为了看赵本山的忽悠，他也常想：如果没有了赵本山，这个年也就没什么可过得了，有没有都无所谓。

      他也想在今夜让自己快乐起来。

      当本山大叔忽悠过了之后，他关闭了电视机。静静地躺在沙发上，睁着眼睛，他睡不着。

      窗外突然间陆陆续续响起鞭炮的声音，他腾地站了起来，打开电视：听着朱军、李咏在准确地数着：7、6、5、4、3、2、1，他用力按下了那早已设置好的号码，忙音！再按，还是忙音！再按，还是忙音！一连五分钟，他在焦急不安中，不停地按着，甚至有些愤怒了。他把手机扔在了地上，手机却响了起来，他拿起，是她的号码。

      “你在给谁打电话？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话筒里同时响起两个人的一个声音。那一刻，他们再也没有说一句话，话筒里传来了她低声抽泣的声音，他也流泪了。

      就这样，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把话筒放在耳边……

      一直很久很久，他、她说：新年好！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