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am a super star.”（我是明星。）

“No, you were.”（是，你曾经是。）

——我跟Joanne在心里对话，这样说话很没礼貌，但我知道，现在对她真的很重要。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学会忍受和享受孤独，是一门功课，哪怕80岁，我们也要坚持不懈地学习。

  

  Joanne 15岁学习声乐和钢琴，在舞台上活跃了几十年，她出色的歌唱水平成为戏剧舞台上一直的主角，相信，这里上了点年龄的人，对她都不陌生。

“帮我把衣服披上！”

“给我把安全带系好！”

“把车子开到我家车道上去！”Steven给她开了车门，准备扶她下去，突然她收回已经落在地上的脚，要我把车开她家门口。

“把门关上！”

 “帮我把扣子解开！”

“帮我把大衣脱了！”

    ……

Joanne用的全是祈使句，让鸟儿再也没有把她当一个80岁的老人。

演唱会结束，John, Martha，全年都在世界各地音乐会巡回演出的歌唱家Aaron也帮忙收拾东西，John对我说：“你们一起去后面的房间吧，那里有很多吃的，公司的Boss过来了，等会我要介绍你们认识。”我带着外甥女和她的同学Steven一起过去，今年，这里遭遇60年来最寒冷的天气，显然，大伙还没有从音乐会的热闹里走出来，外面乐队顶着寒风继续演奏，人们边踩着节奏扭动身体走到后面的房间——100年前的教堂聚会厅。

翻看了去年音乐会的照片，她也在合唱队伍里，我想，换了20年前，你让她跟大伙混唱，简直是做梦；现在人家年过80，没办法只能合唱，人家依然是唱得最雄赳赳，最吸你眼球的那个人。人家站在合唱队伍里，还有帅哥站在身后给她翻乐谱，帅哥在台上对着鸟儿轻轻一笑，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刚进门就遇见Joanne，因为有刚才她在台上的卓越表现，鸟儿历来喜欢乐观和好玩的老人家，所以，我们互相打招呼，她突然跟我说：“我的脚不能站了，你给我去倒杯咖啡拿点Cookies。鸟儿赶紧去排队，等我拿到咖啡，Joanne已经站在我身后，用手杖点点地：“我不要咖啡，我要热巧克力茶。”我只好跟Steven分享了那杯已经倒好的咖啡。

回头一看，Joanne突然不见了， 鸟儿拿着东西，到处找人，发现她或者他们，互相在热闹着，Joanne一点不像她说的脚有问题，她早就跟人随着现场钢琴演奏的Jazz，翩翩起舞。Joanne今晚就像一只蝴蝶，在满场子放肆飞舞，她玩一会，就走到桌子前，把起司直接送嘴里，掉到桌子上的食物，她也会捡起来直接送回嘴里，她还会走到摆放食物的桌前，“偷”吃东西；等我们刚站稳，准备享用一点食物时，她突然奔过来拉住我的手，原来让我给她拿手杖，她把我介绍给正在弹琴的Andrew，Andrew一边弹琴，一边即兴填词演唱，Joanne抓不到人，拉着鸟儿就跳，一曲完了，再去跟另外的人打招呼，又回头跟外甥女说：“把我的袋子拿过来，我要检查一下我的耳环在不在。”她边说边给我们展示她的项链和手链，有多么美丽，为此，我回头跟好心的外甥女解释说，人家老了，不开车了，去买点东西不容易，所以，特别要检查一下她的耳环在不在，万一不在，可以在附近找找。

“你还不快回家睡觉？”音乐指挥Jay很直爽，“你该回家睡觉了。”不过，Joanne毫无睡意，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一年到头，终于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热闹夜晚，Joanne显然不肯轻易放过，Sue走过来跟她说：“5分钟，我只能给你5分钟，你准备好，我去开车过来送你回家。”一听只有5分钟，Joanne马上要Steven再去给她拿一下cookie和蛋糕，John 去厨房帮她用保鲜膜把东西盖住。

鸟儿本来已经跟Aaron说好在这里聊天（中场休息的时候，我们聊起去年认识后，留下联络方式，可没有联系上，他说，这次我收到你的Email一定会回，我承诺！鸟儿一直奢望着，有机会，请他教我几招，Aaron真的是我目前见过的最棒的男高音，他唱歌不用麦克风的，却声震全场）；原本John要介绍我跟他公司老板见见的，结果，我只有跟他们打个招呼的空，因为我担心Joanne这么疯，万一摔倒了，可担当不起，谁让我一进门就给人家服务呢？

我以为她穿上衣服要走了，可她折转回来继续玩，我们仨就是她的跟班，折腾了一个多小时，Sue早就跑掉了，大厅的人越来越少，我催几次Joanne去找Sue送她回家，她突然跟我说：“你们送我，就几分钟就到我家了。”我答应了，可她一点没有回家的意思，大家都快走光了，在我的极力催促下，她终于走出门，到了前厅，她示意Steven帮她偷一包意大利面:"Hide!"

“左边这位是我妈妈，右边这位，别人告诉我，这是我爸爸，他是一个垃圾，原来我们家住在洛杉矶，我小时候那会，很多人突然失业，我爸爸也失去工作，人也消失了，后来，我妈妈被迫带着我，带来旧金山这边讨生活，我的衣服裙子，都是邻居送给我的。”Joanne给我们介绍.

Joanne结婚后，没有要孩子，她先生去世后，一直独居，没有足够的钱请人照顾她，但教堂有三位义工给她分工做事，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孤独的晚年生活，只能靠自己打发。她一直赖着我们，给看她家里各种东西，实际上只是借口而已，我们陪着她吃了药，Steven给她留下联系电话和地址，已经11点钟了，必须得走了，第二天一早要去接放假的女儿，我先溜到门外，外甥女他们跟我出来，我把眼镜拉她家了。

“不要了，走吧。”我叹了一口气，没有勇气回去。

“阿姨，你不觉得她很凄苦吗？你为什么像逃命似的？”Steven显然对我没有足够的爱心不满。他说等自己开车了，一定会过来照顾老人家，真希望你能言而有信，我对小男孩说：“我觉得她很孤独，却并不是你说的凄苦。再不走，我们今晚都只能留在这陪着她了。”

的确，我害怕没完没了，我深知这世界的无奈，我还知道，这世界上有比她悲惨得多的老人，真的是“老无所依，”想起刚才好不容易把她哄出门，我问她累不累，她说累；我赞她是一个快乐的Lady，她突然幽怨地长叹一声：“有时候是，但大多数时候都很痛苦。”唉！

P.S.人们向往简单，人们又追逐深奥，很久没有遇到真正深奥的人，是自己把深奥化作了简单，还是自己变成了深奥的人？“一个人知道世故而不世故才是最善良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