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恋(五)
小时候,同村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孩子没几个,而那时非常奇怪,很多人都不跟比自己小的孩子玩,哪怕就差那么一,两岁,跟二姐玩的是清一色的女孩子,她们常常在我家楼梯上,一级级坐上去,上面那个给小边的梳羊角辫,扎丝带,小时候,我也特别笨,很想扎头发,可我的手就是举不上去,眼巴巴看着她们一个个打扮得花蝶一样,很羡慕,央求她们也帮我扎,可她们一个个装没听见,抬起脖子像一只只骄傲的小母鸡,哼,不扎就不扎,后来大姐一把给我把头发剪成短发,从此,一直到中学毕业,我都无比热爱短发,因为不要打理。
头发绝对是一个人的面子工程,而且,一个人的发型会影响他的言行,因为人潜意识里,都有表演的欲望。自从剪了短发,我个性更像个男孩了。而我的玩伴,也是男孩居多。印象最深的有两个,一个是贤,一个是冰。
先说说贤吧,几十年过去了,他童年时的模样依然在我的记忆中,尽管他早早的就离世,好多次,当我不开心的时候,我总是在梦里见到他。
确切地说,那不是梦,是我的童年生活的一部分。
贤的爸爸是我们那里很快乐的一个村民。他声音很洪亮,记忆特别好,他会唱很多的山歌,这些山歌里既有粗野的情歌,也有赞美邻居关系和亲情的民谣,我想,湖南的花鼓戏,最初都是发源自这些民间小唱吧。贤的爸爸拉开嗓门在家里唱,也在田间地头唱,尤其是在晒谷场上打豆子,看到有女孩子骑自行车从公路上经过,他会突然大声唱山歌,把过路的女孩子羞得脚下加劲,而村民们常常在这种无聊的打趣中,兴奋一整天。
我喜欢去贤家里玩,不仅因为他爸爸常常背着我姑姑教唆我唱山歌,而且,贤的妈妈是一个非常憨厚,善良的女人,我喜欢给她剁猪草,她给我的回报是,带我去她家院子里看她家的菜,我从小就对种菜有着浓厚的兴趣。贤的爸爸妈妈都是不太管小孩子的,他们自己身体很好,也很勤劳,在农村,是少数不太骂小孩子只读书,不帮家里干活的人。
贤的两个哥哥都读书很好,但贤却不能上学,因为他一年四季总在咳嗽,一咳就面红耳赤,喘不过气那种,不知为什么,我们那里的父母,都不准自己的孩子跟他玩,我没有人管,所以,我跟贤玩。我们一起用稻草扎在树枝上,用蚯蚓做诱饵,在池塘里钓过很多小鱼;我们趴在他家的牛栏上,看牛氓蚊叮牛背,巨大的虱子紧贴在牛腿上,我们用小竹条帮他扒下来;我们一起去小学土墙的洞里抓蜜蜂;用大蒲扇追赶夜游的萤火虫……
还是那些夏季的日子,我们在他家的堂屋里搬出一条春凳,摆在他家的笔直高耸的白杨树下,远处的风,轻轻拂过,脸上便有着丝绢般柔软的感觉。白杨树的叶子,在风中婆裟作响,一会便消失的无声无息。没有车过,上午还算温柔的太阳光从叶子间透过来,照在贤特有的“高原红”的脸颊上,贤很顽皮,突然用树棍在地上挑起一条绿色的毛毛虫,举到我面前,毛毛虫的屁股在使劲蠕动,但肚子落在棍子上,只能做徒劳的挣扎。
“怕不怕?”他缩着脖子,憨憨地笑着。
“不怕的”。
“真的不怕?那你拿着棍子”。他递给我,我勇敢地抓过棍子,可手一抖,毛毛虫掉到了地上,它飞快地爬着,想逃离到安全的地方,但贤的脚伸得很快,一脚把它踩扁。
“我告诉你,不要怕的,你看,我就不怕,是吧,不就是毛毛虫吗……”我很赞成他的话。不过,他话没说完,突然被什么堵住了,脸憋地喘不过气,然后用手抓住自己的胸,拼命想咳出来。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给他端过水,要是给他喝点用柴火烧出来的暖水,会不会缓解咳嗽呢?我想那时我还不懂吧,当然也不懂他的痛苦。
后来我找贤玩,他妈妈说,要我别找他。我不知道为什么。
不记得是那年的深秋,湘中已经有了刺骨的寒意。我们整条村的孩子们在收割完稻子的田里进行摔跤比赛,有成人在旁边当裁判,按年龄和男女分段比赛,我那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很少,而且也不一定都出来玩,所以,我跟男孩子们比。
在“场外休息”时,我突然看到了贤,他穿着厚厚的棉衣,在人群后抖抖索索,像秋风里他家白杨树上一片落叶,那么孱弱无力。他不断地咳嗽着,暂停不咳的时候,他提出也要加入比赛,不过,很快遭到“裁判”的否决“你不能参加比较,挨太近你会传染给别的孩子,快回家去吧”。
贤不死心,可怜巴巴站在那里,期待有人挑战他。可孩子们显然不愿意挨他。后来不知道谁发明了一个方法,用手指头挫他的头:“你看看,我可以一根指头把他打到地上”。果然,他一根指头碰到贤的头,他就倒在田里,他伏在有点湿气的田里,脸把稻草墩子扎了一下,可他好像一点不痛,只是挣扎着站起来,很快一根指头可以刮倒贤,像麻风病一样传得很快,再没有人害怕传染上什么病,他刚站起来,马上就有另外的孩子跑过去用一根指头把他弄倒,反反复复,大家说笑着,追赶着,贤显然想爬起来回家的,但他一直找不到机会。
“你力气发胀了不是,跟我打呀”。一直“候场”的鸟儿破坏规矩,提前抓住孩子们中闹得最疯的那个男孩
端儿,用头死命顶住人家的肚子:“你打呀,我让你打他”。孩子们放开贤,把目标转移到鸟儿和端儿的“战争”,端儿被我的突然袭击弄得冒火,伸手抓我的头发,可惜,鸟儿的头发跟他一样短,抓不住,他只好揪我的耳朵,一边按住我的脖子,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突然听到贤的妈妈嘶哑地声音:“干嘛不学好,学打架?快散了,你们两个同时放手……”。
我和端儿放手不打了,倒也没有结仇的意思,只是彼此威胁:“小样儿,下次我看到你再打”。
“你敢?我哥哥会收拾你”。
不知谁突然爆出一声:“鸟儿贤儿两公婆”。
这一喊可不得了,大伙都认定我们是一对,而且,以后鸟儿是一定要嫁给贤的,那是一生一世的。
弄到鸟儿又气又急,心慌慌又恶狠狠盯了贤一眼,以示划清界线。
女孩子总是早过男孩懂得男女之别,而且,很本能的,有了一种自我保护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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