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愿记忆如点点繁星,在人生的路途中,有它们相伴而不寂寞;有它们,生命格外的丰富和滋润……
(四)
站在河对岸看自己的家,格外的亲切和奇怪。我们家比别人家大,我们家有个院墙,虽然只是用砖窑里烧成的渣砌成的,太阳下,墙头放着光,坚固得让人心里踏实。
二姑爹其实也是个船佬大,他精瘦的中等个,那双眼睛在突兀的眉骨下,总是射出凶光,即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香喷喷的南瓜子或者炒黄豆给我吃,他也从来不笑,嘴里从来没好话:“还不快拿去,娘卖肠子的”。
他打了我一记栗锉,可他竟然站在我家院墙那,双手做喇叭状喊我:“七妹子,野那么久了,还不回家?”我假装没听见,心里想,我要是马上就范,乖乖回家,他会不会再给我一记栗锉,或者真的跑去妈妈那告我一状呢?“好女不吃眼前亏”,装聋作哑有时也会收到意外的效果。
在沙滩上流连半天,太阳老毒老毒的,沙子被晒得发烫,使劲把脚趾头伸到沙滩深处,突然感觉左胳膊被人抓住了:“妹妹,天不早了,先去我们家吧,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家”。原来是二姑爹的女儿霜姐姐,哈,我看着她嫁到河对岸来的,姐夫是一个长得很英武的军人,我觉得自己是有点人小鬼大的:要不是姐夫那么英气逼人,我们家那边的人是不可能嫁到河对岸来的,因为我们那边交通发达且富裕。
霜姐姐结婚那天,她打着阳伞,一边走一边哭,呜呜咽咽也不知嘴里唠叨些什么,右脸靠在伞把上,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伸出右手食指按在嘴唇中间。
我想,你都嫁人了,还哭什么?我直觉她在装样子,心里很替姐夫不平,于是,我钻到伞下,出其不意的在霜姐姐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下,筵着脸皮大喊:“姐姐,呜呜呜呜……我的亲娘呀,我不要嫁人,我要回家陪你一辈子呀”。
送亲的、路边看着看热闹的,简直笑癫了,霜姐姐也被我逗乐了,干脆踩着台阶下,用手绢擦擦本来什么也没有的眼睛,笑一笑:“你这吵死鬼”。
人性的弱点呀,竟然被我一个小丫头片子看破了。
啊呀,大事不妙,今天被霜姐姐逮个正着,我想,她肯定要报出嫁时那“一剑之仇”了。我马上伸出右手捂着脑袋,装得一副听候发落的老实样。霜姐姐却憨厚地笑着:“傻宝,这里晒死人了,我们家就在前面那个屋子,你顺着我的手看过去,很近的……”。霜姐姐一边牵着我的手,一边朝河对岸的老爹喊一声:“爹,我会送妹妹回去的,你也早点回家吧,别担心。”她朝二姑爹摆摆手,拉着我一直往她手指的方向走去。
很快就到了家,家里没人,大门没锁,爽姐姐让我坐在堂屋的竹床上,后门也是开着的,对堂风吹过,凉爽极了,虽是泥地,但地铺的非常平,没有一个空洼,姐夫退伍回家了,他非常勤快,这会在地里劳动去了?霜姐姐屋外喊了几声:妹妹来了。可还是没看到姐夫的影子。第一次来霜姐姐家,很好奇地四下看看,茅草屋顶上,偶尔会掉下来几根碎草,屋梁也被柴火熏得黑黑的,堂屋正前方有个神台,放着一张女人的黑白照片,神台下却有副没有油漆的棺材,这让我有点害怕。
突然听到里屋吱呀一声开柜子门的声音,我有经验,去别人家做客,如果听到这么一声响,放心吧,很快就有零食吃了。果然,一会,霜姐姐就用菜碗端出一碗焦黄诱人的红薯片,一碗白白花花的爆米花,哈,还有一把水果糖。立马,口水就冒到了喉咙了,我很不好意思地把它们吞下去,发出了一点难听的噪音,我以为霜姐姐会奚落我几句,可她好像没事一样,先给我剥开一个水果糖塞在我嘴里,一边说:“家里没有凉茶了,一定是你姐夫带到地里去了,我在烧开水,等会泡茶给你喝。你要实在口渴了,水缸里的凉水也可以喝的,我常常喝,不过,很多人一喝凉水就肚子痛,你还是等等,好吗?”
“妹妹来了?”姐夫夹着一阵风从后门走进来,我依然记得那张阳光灿烂的脸。“等会要霜姐姐给你煎两个鸡蛋,等吃了饭,好好睡一觉,明天姐姐送你回家,没事的,不会真的告诉你妈妈,姑爹是吓唬你的”。
不知是糖果太甜了还是怎么,我突然感觉鼻子有点发酸。
等我把零食消灭掉,突然提出要回家,因为我心慌了,姑姑一定会担心我的。姐夫和姐姐轮流劝我睡一夜再回家,可我很固执:“我要回家!”我没有说我想我姑了。
看到我那么坚决,姐夫和姐姐只好说,好吧,我们送你回家吧。霜姐姐用手绢包了几个鸡蛋,打了一个结实的结儿,又把我带到里屋,打开柜子门,抓了几把零食,拉开我的口袋紧紧塞满。
江南的夏夜很美,黄昏还落下最后一抹霞光,远方的山峦慢慢笼罩在一片青黛中,河里大人小孩拍打浪花的尖叫声,嬉闹声,一如既往打破着宁静的夜,远远近近的屋里,已经陆续亮起了点点灯光,姐姐蹲下身,把我驮在背上,两只有力的手,紧紧抱着我的双腿,姐夫一手拿着鸡蛋,一手提着马灯在前面开路。
弯弯曲曲的窄小的田埂路,姐夫和姐姐小心翼翼走着,生怕踩到蛇或掉到水田里。贴着姐姐的背,迷迷糊糊被她背到渡船上,等她把我放在家里的屋子里,听到霜姐姐小声对姑姑说:“不要讲她哦,很重面子的丫头,饭也不肯吃非要回家,很对不住呀”。
“妹妹呀,下次姐姐来买了肉,接你到家里做客,好不好”?霜姐姐的手摸着我的脑子,并在我额头的包上稍作停留:“还疼吗?真下得了手,打这么重”。昏暗的灯下,我看到霜姐姐的两行清泪,这次跟她结婚那天不一样,她真的流泪了。
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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