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琛要回国了,她家在澳门,她父亲带着一家四口圣诞节前逃离美利坚,是现实的无奈还是逃离那份已经破碎的亲情?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他们走一定会有自己的理由。阿琛三年前由姑姑申请随父母移民来美国的。
(一)阿 琛
“阿琛爸爸说,再也不回来了”。女儿舍不得阿琛,红着眼睛告诉我,这个消息太突然,让我大吃一惊。
“为什么?”
“她们在姑姑家住不下去了”。
阿琛是女儿的好朋友,她们在初中同学一年,一起升到本市的高中。初中那年,女儿刚来,老师让阿琛给女儿做翻译,因为每节课都有不同的教室,阿琛每次下课就拉着女儿一路小跑,还关心地问她要不要上洗手间,要不要喝水,老师讲些什么,布置什么作业,阿琛像个小导师,无微不至照顾女儿。
那时不知道学校的班车就在家里附近设有停靠点,所以,每天接送女儿,有天从学校拐出来的道上,女儿突然喊我:“妈妈,快看,那是阿琛。”阿琛跟另一个同学沿着住宅区的小道走去公车站,我要女儿叫她和同伴上车,她们坐车去市图书馆,而我们回家刚好经过那。上车前,阿琛非常有礼貌:“阿姨,谢谢你”。以后每天我都看见她们,也顺便把她们带到图书馆。
越来越熟后,女儿邀请周末阿琛来家里玩,阿琛爸爸周末也要做工,我说,那我开车到你家接吧,电话里听阿琛犹豫了一下说:“阿姨,你到图书馆接我,好吗?”阿琛和女儿在家里玩了整整一天,她们关上门在屋里叽叽喳喳,还在网上看恐怖电影,吓得夸张地挤成一团,中午女儿要在阿琛面前露一手,就教她做菜。两人系上围裙,女儿示范,再指导阿琛切菜,炒菜,最后还是女儿当大厨“结束战斗”,看到女儿像大姐姐一样,给阿琛添菜,为她找到这么个好朋友而高兴。
下午我们一起在后院枇杷果,给她们拍了不少照片。大约5点的时候,阿琛提出要回家,她说:阿姨,麻烦你送我到图书馆吧。我心里感觉有点蹊跷,不过,尊重孩子的意愿吧,只是嘱咐她好好回家,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二)一起寻找迷路的女儿
女儿打听到有校车坐,坚持要自己坐车上学放学。以后也没拉阿琛了。
女儿患有严重的思乡病,主要是想外婆,想以前国内的同学朋友,她每天放学回家就关起门来不是打电话就是网上给同学的空间留言,我能理解,但担心长期如此,会影响她的生活和学习,就跟她说:“宁儿,我们既然来到这个地方,就要开始适应新的生活,你在这也可以交到新朋友,跟老朋友可以保持联系,但你花掉太多时间”。女儿被我说的老大不开心,但也不讲什么,只是默默拿起书。
第二天,过了4点钟半还没见女儿的影子,她们学校3点20分放学,按说应该回家了,是不是跟同学去做义工了?是不是没坐到校车?我打电话给她,谁知道手机在她房间里响,看来忘记带了。等了一阵,开门去邮箱拿信,看到女儿的钥匙落在客厅的音箱上。“丢三落四的小兔崽子”。忍不住骂一声,心里却隐隐担心。打开女儿的手机,把几个熟悉的同学的号码调出来挨个打,可没有一个同学知道她在哪,最后找到阿琛。并把事情简单告诉她。
“阿姨,你放心吧,我看着宁宁上车的。”
“什么时候呢?”
“正常放学时间呀”。
“那为什么还没回家呢?“我冲电话自言自语。开车出去找,附近公园,图书馆,文具店,担心女儿回家没钥匙,又跑回来看,可依然没有女儿的影子。
我再次出门,接到阿琛的电话:“阿姨,你看到你宁宁了吗?”
“还没呢,阿琛,阿姨很抱歉,昨天说了宁宁几句,不知道是不是生气藏起来了”。
“不会的,她今天跟我说了,说妈妈不高兴,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阿姨,宁宁不会有什么事吧”。阿琛的声音像要哭了。
“不会的,阿琛,她会平安回家的”,这会轮到我安慰她了。
时间已经过了5点,我的心一阵阵抽紧。
“阿姨,我打电话给爸爸,他提前回家了,我们在路上,不知道宁宁是不是坐错车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赶紧跑出去,刚到转弯的地方,看到阿琛和她爸爸一起开车过来,“已经到了这趟车的终点站,没见着人”。
“那是谁?爸爸。停车,我要下去”。我也看到女儿熟悉的影子了,大热天,背着沉重的书包,从教堂对面的小道上走过来,我们都靠着路边把车停下,阿琛猛跑过去,女儿从那边跑过来,两个小家伙抱在一起,又喊又叫。
“没事没事,回家就好”。原来女儿在车上睡觉,坐过头了。等醒来,一下犯傻了。车子到一个站点,女儿下车,没手机,去加油站打投币电话没零钱,问路人自己到哪里了。在路人指点下,终于上了回家的公车……。
“我以为我迷路找不到家了”。一路惊险,终于见到妈妈见到阿琛,女儿有点“劫后余生”的兴奋。阿琛拉着女儿的手走回来:“宁宁,以后不要让妈妈担心哦。出门要记得几件事,手机钱包和钥匙……”。
这是第一次见到阿琛的爸爸,在南方人里少见的大个子。我们站在路边随便聊。他在一家国人开的橱柜公司打工,拿月薪。但每天早晨9点上班,却要8点才下班,周六也要上班。阿琛爸爸没再说,但我知道一些国人在美国开公司、剥削自己同胞的小伎俩:拿月薪,听起来比拿时薪钱多,但实际上,算上加班时间,比时薪还少。虽然理解中国人在这开小公司,比不得财大气粗的美国人公司,要千万百计节约成本才能生存,而且这对刚来的移民在短期过度中,在经济和经验上的确有一定帮助,但不能忽视的本质就是剥削同胞,我曾经亲耳听到一个老板会教训员工:“你又不懂英文又没有特殊技能,连话也说不好还挑工作?有本事去西人公司找工呀。我们这庙小,就这薪水。爱干干,不爱干走人。”大实话,却也寒人。
阿琛的父亲是不是心甘情愿接受剥削我不知道,但他无奈的、带着淡淡微笑的刚毅面孔,我却记忆深刻;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当时那心急如焚的状态,相信每个做妈妈的都会有体会,我不知道阿琛爸爸,在那种公司打工,他是如何跟老板请假帮我找女儿的,但他的热心肠让我至今充满感激。
(三)逃离美利坚
南瓜节隔天,我跟女儿说:“我们带上阿琛一起去好不好?”女儿高兴得赶紧打电话,第二天一早,阿琛爸爸就把她送到我们家,那天,我们在半月湾一起吃爆米花,吃披萨,听音乐,拍照片,看艺术品,阿琛非常活跃,不时拉着女儿在展览区的棚里摸摸这个指指那个,她个头不高,小小的瓜子脸,两只眼睛黑白分明,即使沉默,你也感觉她的眼睛在笑,阿琛很有点小艺术家的风采,穿着红格子带帽小背心,随便摆的Pose都很上镜,很生动。
“今天好开心呀”。那天阿琛讲了好几遍这话。
听女儿说,阿琛一家住在姑姑家,妈妈身体不好,没工作,也不开车,阿琛还有一个大她两岁的姐姐,很快就要升大学了。阿琛和她姐姐学习成绩都很好,她姐姐还会打点零工补贴家用。
阿琛的姑姑在政府部门工作,家里的房子只有三个房间,一家三口还行,阿琛一家四口来了后,住在他们家,占了两间房,开始来说不要他们的钱,但见到邻居就把这事说出去,阿琛父母面子挂不住,每月付500块钱房租,在硅谷这个高消费的地方,500块是租不到两房带厨房洗手间的房子的,这样一来,家里就拥挤了,心直口快的姑姑在后院想办法,但家里装修,免不得敲敲打打,谁知道邻居是好事之人,竟然一个电话告到市政府,警察上门干涉了,还加上一句:小孩子在家吵闹声太大,姑姑一家胆小,以后就让阿琛和姐姐放学后先去图书馆呆到要关门的时候才回家。我明白阿琛不让我直接去家里接送她,原来有这么多顾虑。
去年美国出现次贷经济后,很多付不起月供的人,房子被银行收回,而一些投资房产的人,眼看不利,为了减少损失,也趁机抛房,原来出租房也变为卖房。租房的人多了,前年一套两房一厅公寓,租金是1300-1500块,去年一下涨到1800-2000块,姑姑花了钱修房子,但租金也没有涨,心里老大不痛快,提醒哥哥嫂子,要加点钱了,阿琛爸妈商量以后,家里支出,每月最多能拿出800块给妹妹,可一向通情达理的姑姑,却在涨价后,还是嫌吵,执意要他们全家搬出去住。
“美国生活不下去了,回澳门算了”。阿琛父母作出决定,就辞职准备走人。
留下来的理由千万条,要走的理由也有千万条,没有深入阿琛家的生活,对他们的了解只是表面的一些泡沫,但我凭自己对他们做事做人方式的观察,他们失望的不是做工辛苦,不是嫌钱少,他们可以把生活标准降到最低,虽然我不太了解美国的福利制度,但我知道他们也可以申请低收入的房子,可以申请医疗照顾,低收入家庭未满18岁的孩子,可以跟政府申请一些补贴的,没有完全过不下去的理由。
“好歹也要让孩子读完大学,那么老远搬来,多不容易啊”。很多父母出国,是为了孩子,我猜阿琛父母觉得自己的孩子在美国生活,反而没有在澳门自在,在这里熬下去没意义而离开?他们更多还是对亲情的失望和对未来生活的无望吧。
阿琛走了,女儿郁闷了一阵,不过很快就跟阿琛重新联系上了。
“你长大了可以去澳门看阿琛,她也可以来我们家玩。”这不是单纯的安慰女儿,因为我知道,时代在进步,孩子们会少第一代移民在这块陌生土地上,为生活挣扎的艰辛,他们可以从容念书、轻松融入这个社会,一定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而如今远在澳门的阿琛,凭她的资质和勤奋,一定也会拥有一个不一样的明天。
不知道阿琛走了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只好在这,祝福热情善良的阿琛和她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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