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玻璃拍的啄木鸟，比青鸟可爱多了。

上周末，家里把后院最后一道旧篱笆换了新的。

一开始住进这个房子，对旧篱笆就感觉很刺眼，具体也说不清到底怎么了，毕竟国内没有这种东西。后来去朋友同学家聚会，看到别人家的院子都很整齐漂亮，我回家就开始抱怨：“我们为什么不把院子弄弄呢？多难看，特别是那篱笆，破破烂烂的”。

按美国的规矩，篱笆是属相邻两家人共用的，所以，要重做的话，要两家同意，一起分担费用。几次想去邻居家说说，我们重做篱笆好吗？可老担心自己说不清楚，加上家人也不怎么热烈反应，所以，一直耽搁下来。

但鸟儿总是有一出没一出的，忙的时候，连吃饭也可以不顾（老毛病），闲下来就开始唠叨了（可惜，闲极无聊的时候太多）：“难道你不觉得难看吗？你就喜欢这样生活吗？咱家又不缺这个钱，人生一世，不能老存钱不知道花钱享受一下人生，两腿一伸，啥也不知道了，那钱管什么用？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财产又带不到天上去”。

这世上的人吃软不吃硬的人，偏偏被我碰上了。唠叨，挖苦，一概无用。算了，不做就不做吧，懒得费那个心。

不过，再怎么坚硬的男人，也难敌妇人的唠叨，有天，终于“发作”了：“怪不得孔子说，唯女人小人难养已，你一会说喜欢两层的新房子，要买新屋，一会有说地震掉东西会砸脑袋，还是住这一层安全，你自己都没拿定主意，就计划做这个那个，你多呆些时间，熟悉这边的环境和生活，咱们再核计下一步吧，毕竟房子是大事，不是你买件衣服，首饰那么简单，不就是想换篱笆吗?你跟邻居去说说看，看他们家愿意做不，大家Share比较合理吧，你在这里生活，迟早要学会处理这些事，算是锻炼自己吧”。

好了，终于找到了机会，家里的果树剪枝，不小心掉了一根在邻居后院里，虽有绳子系着，但太重怎么也拉不上来，也不能直接跳到人家院子里去，只好跑过去敲门，刚走到邻居前院，就看到竖起“For Sale”的牌子，要卖房子了？看来家里没人住了，想想还是按下门铃，好一阵终于听到里面有声音，接着一个年轻男孩，顶着一头栗色的乱发，睡眼惺忪的探出脸来：“有事吗？”

我说明原因，他答应一声，打开门，房子里没别的人，男孩子高高瘦瘦的身体在宽大睡衣裤里晃动，感觉有点不妥，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快点把树枝捡回去吧，哪还敢提篱笆的事情？

半年过去了，有天，邻居家院子里传来很多人大声说话的声音，还有机器声，不一会，密密麻麻的松树被工人们连根拔起，短短几小时，原来隔着两家隐私的松树全部没了，破旧的篱笆，显得那么低矮，难看。邻居在院子、客厅的活动都尽收眼底。好家伙，这回连院子都有点不好意思去了，好些有点互相窥视呢。

一周过去了，有天听到院子里很安静，刚走出去，突然有个头贴在篱笆上喊：“Hi, 我叫M, 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吗？我是你的新邻居。”

看起来这新邻居是个急性子：“你走过来说话好吗？你看看这个篱笆多难看呀，我们重做好吗？买材料一起做，还是请人做，你家说了算，好不？我给你留电话，你跟你家人商量好给我电话好吗？你种的辣椒真漂亮，能摘两个给我吗？一个红的一个青色的就好了。”

我们彼此留下电话，我顺便摘了把辣椒给她。

跟家人一商量，说：“哪还有那个力气自己做，还是请人吧。”

过了几天，在院子里再次被邻居叫住，问我家里有没有商量好。我说商量好了。晚上，邻居家先生就打电话来，把价格说得高出我们预算的一倍，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呢？去年我们另一面篱笆重做，才花了700多块，物价飞涨到这个程度？还是自己先请人估价吧。

又一个周末到了，我们一起去给Storage接电源，邻居听到我们的声音赶紧喊住，趁着男人们商量事情，M突然跟我说：“你在上班吗？我两年没上班了，我得了癌症，想多休息休息。我们买了这个房子，想赶紧装修好，我还想早点开Party呢，到时你和你家人一起来参加好吗？”

心里突然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我把这事告诉了家人。

依然面无表情：“新买房子的人呢，都喜欢快点开Party，好叫上一帮朋友过来玩，不就是想show off一下？你们女人啦，虚荣！”

我这还没组织好语言回击呢，“硬心肠”的家伙拿起电话给去年为家里装篱笆的公司打过去了，没有回应，我说，“先出门转转吧，等会回来再打吧”。

“你带女儿出去玩吧，我还有点事情呢”。我和女儿转了一圈回来，有人跟我一个劲儿解释：“我打了好多次电话了，留言了，一直没有回话，等会我再打。”

接下来两天，一直打电话，留话，终于把人叫过来核价了，我故意说：“嘴硬吧？怎么突然心软了？嘿，女人虚荣呀，还不是你们男人惯出来的毛病？”

那天一早看着旧篱笆在电锯下一点点倒下，家人赶紧用相机拍下做个纪念：“多少年了，去年换那面都没什么感觉，今天突然有点舍不得”。

“是呀，但破烂了总是要换掉对吗？”我知道这房子，这篱笆对他来说，有着太多的记忆，冥冥之中透着母亲的气息，那篱笆上还有些小钉子和发旧的细绳，是不是老人家曾经用来挂过什么东西？总感觉身边这个男人够硬朗，不容别人的意见的，一道篱笆却让我触到他心里那片柔软。

突然感觉自己真是个毛病多多的人，特别是自以为是，忍不住的歉意，将手轻轻拉住他：“你完了，被我抓到软肋了，以后我知道怎么对付你了。”

“是呀是呀，早就习惯了”。

篱笆倒掉了，两家的院子通了，M和她先生背对阳光站立，看不清他们的表情，M是不是可以松了一口气呢？

新装的篱笆每8x8英尺比去年还便宜两块钱，随着它们一块块被装订起来，我对M说：“以后我们再也看不到彼此了，可以给我几个你家树上的柠檬吗？”

“我每天在家的，鸟儿，到我家来玩，好吗？我们可以聊天呀，谢谢你”。M也随手摘了好几个大柠檬给我。

新篱笆装上后，院子变整齐，好看多了；那木板是不是太厚实了？没有了旧篱笆的“穿透力”，视觉上，院子突然变窄小了，现在可以自在地站在院子里，看看树，看看电线上爬来爬去的松鼠，而这道簇新的篱笆，也似乎静静地立在那，述说着不尽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