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国最遥远的北边，时令已到深秋，在南国，或许还是艳阳高照、薄衣短裙的日子，然而，在西伯利亚的寒流源源不断地袭击下，这里却是四野茫茫、白雪一片。也许，这入秋的第一场雪来得太突然了吧，眼下这片野生动物保护区里，正准备到南方过冬的群鸟显然没有来得及起飞。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人类祖先的足迹还未踏进这片荒芜的大湖，鸟儿们便世世代代在这生息繁衍，从早到晚，美丽的天鹅们伸展着洁白的颀长的脖子，在这片宁静的湖里自由自在地畅游、嬉戏，在温暖的夏天，它们双双对对，游累了，到岸边歇息，在它们彼此深情的对视中，交颈亲吻，然后，在滩涂里找一个坑，播种它们的后代。

硕大的天鹅蛋，在温暖的日光下，洁白晶莹，天鹅爸爸妈妈轮流值班，日夜守候着它们：不远处的森林里会窜出吞噬鹅蛋的蟒蛇，还有黄鼠狼也会伸出它肮脏的爪子。但只要稍稍提高警惕，它们便可以成功地孵化出后代，待它们稚嫩的淡黄的小脑袋破壳而出，在晴空下翅膀渐渐变白，那一尘不染的美丽便舒展在明艳艳的光明里，当它们羞涩地在湛蓝的湖水里垂照、梳妆，长辈们便把它们集合起来，告诉它们一个兴奋又向往的消息：它们准备做一次长途跋涉，因为这里很快就会天寒地冻，很快就会失去它们生存需要的气温、食粮。

它们必须练硬翅膀，还要练好眼神，因为沿途会有老鹰的袭击，会有夜空中的急走……孩子们可高兴了，因为它们要到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那里一定有许多的新奇和惊喜。不久，它们果真跟着祖辈和父母一起飞越大江大河，崇山峻岭，越往南飞，越来越温暖湿润，它们在北方寒风中光秃了叶子的树枝间又重新见到了南方葱绿的阔叶林，每当它们在高处俯瞰繁荣的城镇，不由发出惊讶的呼叫……

春去秋来，不知过了多少代，天鹅们始终以这片明净的大湖当做它们生存在最佳地方，它们为自己的祖先选定这里做家乡是多么的高明。

不巧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太早了，它们还没来得及训练好他们的子孙后代，看来，得冒点危险，边走边带，赶紧把孩子们领出寒冷的地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在长辈们商量南飞的计划时，还有许多野鸭、丹顶鹤也没来得及走，它们也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但是，它们却万万想不到，更大的危险正在向它们悄悄走近……

深秋怎么跟冬天一样寒冷了呢？天鹅们几乎被冻得笨手笨脚了，它们不断地跺着脚，突然振翅低飞一阵，企图借此取暖，但这样显然不够，它们只好在雪地里叼来一些木棍，再捡来一些松针搭成一个窝，把孩子们置身中央，大人们则把它们团团围住，祖母甚至不顾自己正被风寒浸染的身子，张开翅膀，把最小的孙子抱在翅膀里下取暖，她在心里一遍遍小声叨念：保佑我的孩子们，保佑我们这个家族，明天要是能出太阳，就可以启程，想到自己从小就被父母带着南来北往，在雪地里竟能感觉到一些暖意来。回忆总是美好的，她带着几分幸福渐渐进入了梦乡……咦，这遍地大雪中怎么会有这么多麦子？还有小鱼儿，就倒在近湖的泥地里，好象还有人类走过的足迹。

祖母这辈子最感激的是人类，作为所有动物中的最高等的种族，他们始终把天鹅们当朋友，为此，它们在南方常常会给人类表演一番：煽动丰满的翅膀，昂起高高的脖子，对着长天发出优美的叫声，每当听到人类发出由衷的赞叹时，它们总会有一种满足感。

不是做梦吧，这麦子怎么这么香喷喷的呢？当祖母看到天边的红霞衬托出一个大火球时，便知道这一切是真的，她小心得推了推睡在身边的老伴，结果大家都醒了过来，打哈欠的、伸懒腰的，干洗脸的，大家热热闹闹，因为长辈们择定的日子果然有太阳，看来南飞的把握性很大了。于是几天来没填饱肚子的天鹅们可兴奋了，更令它们兴奋的是，发现不远处一堆堆的麦子，还有散落泥地的小鱼，野鸭们正在快活地抢着吃。

最小的天鹅第一个飞快地跑过去，一边吃，一边喊这家人：“快来，真香，真好吃……”。孩子们可高兴了，它们一个个争先恐后跑过去，毫无顾及地吃开了……祖母快乐地看着孩子们，她猜是人类这些朋友不声不响地给它们送来了珍贵的食粮，自己老了，少吃点，让孩子们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飞到南边去。

可是，真奇怪，她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头昏，这是怎么回事？莫非真是年老不中用了？她感觉有些吃力，头慢慢的有些沉，眼皮也睁不开了，突然一阵剧痛穿过她的胃，血液并迅速向全身漫开，她挣扎着抬眼想看它的老伴，难道自己倒在这他也不懂得来拉她一把？她心里有些埋怨，可是，她听到了老伴熟悉的声音，不过，不再是快乐的呼喊她的名字，而是一声声痛苦的呻吟，而她的孩子们都怎么了？你们怎么都倒下了？祖母挣扎着爬起来，一步步艰难地向孩子们挪去，我亲爱的老伴，我亲爱的孩子们，难道我们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血脉今天就在我们世代居住的家乡灭绝吗？我的先人，你教导我要警惕，要长一颗善动的大脑，长一双识别真伪的眼睛，可是今天，我怎么会一点不知道这是一个罪恶的圈套呢？我可怜的孩子们，都是我害了你们……

可是祖母还一息尚存正深刻地忏悔时，一只人类的手伸向她是脖子，另一只手抓着脖子的一端轻轻一拧，可怜的老天鹅便魂归西边。于是这只手伸向其它的天鹅，又有更多的手在捡野鸭，还有美丽聪颖的丹顶鹤，就在这一个宁静在早晨，它们便从此离开这生存的土壤，不久，将成为人类饭桌上的美食。

又一阵风过，还未降落的天鹅、野鸭、丹顶鹤们在湖上空盘旋，然后，它们唱着忧郁的歌，扇着沉重的翅膀，凄婉地坚定地向南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