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座位上的小姑娘开始啜泣的时候，我有点手足无措。星期天上午华盛顿到佛罗里达城市奥兰多的这趟航班全满员，我在中间座位。我与异性对话的能力不强，如果对方处于30-40岁之间，话题勉强还能够找到。面对超出这个范围以外的异性，我的思路必须经过挣扎过后才能开口说话。

小姑娘要走很长一段人生路以后才能到30岁。起飞前几分钟，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乘务员带着她上的飞机。我和邻座松开安全带，站起来给她让路。乘务员说她是头一次独自一人坐飞机，妈妈在奥兰多机场等着。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只绒毛雪豹。她头发是褐色的，穿一件紫色的短袖衫，一条白色的短裤，戴一副金色细边框的近视眼镜，整体感觉跟电影Little Miss Sunshine中的主角Abigail Breslin比较接近。她坐下后跟我说了一声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麦迪逊。”她回答。

我从来不知道麦迪逊可以是女孩的名字，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又问了一遍。

“M-A-D-I-S-O-N”，她拼过这个单词以后我才确信。

“你叫什么名字？”麦迪逊问。

“S-U-L-I”，我也拼出了自己的名字。

麦迪逊念小学二年级，7岁。她从粉红色的双肩包里取出一本漫画书，我没有看到名字，只看到书上不同品种的狗。5分钟过后，她取出另一本书，从封面开始翻阅。Diary of a Wimpy Kid，中文译成《小屁孩日记》，前两年曾经拍成电影。我开始读跟这次到佛罗里达采访有关的材料，苏联的米格15跟美国的F86佩刀比较，哪一种战斗机更厉害？米格15飞得高，F86飞得快……

相安无事20来分钟以后传来了啜泣声。麦迪逊趴在小桌板上，我只能看到她的后脑。犹豫几分钟以后，我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很笨拙，“你感觉还好吗？”

“不算特别好，”麦迪逊在哭泣的间隙回答了我的问题。

“因为你一个人旅行？家里人为什么不陪着你？”

“他们都很忙，或者很懒。”麦迪逊说。忙（busy）和懒（lazy）在英语中正好押韵，小姑娘说起来尤其清脆动听。

注意力转移到跟我说话以后，她的哭泣也很快停止。麦迪逊将书塞进背包，然后取出一只绿色的枕头，接着又将怀里抱着的绒毛猎豹摆到枕头上。

“这只猎豹是爸爸买的，我跟他说我会送给妈妈。”

“你爸爸在华盛顿，妈妈在奥兰多？”

“嗯。我暑假到华盛顿玩了两个星期，现在回家。”

“谁带你从奥兰多到华盛顿的？”

“露露，我妈妈的朋友。”

“喜欢华盛顿吗？”

“不算特别喜欢，没人陪我玩。爸爸忙，老是生病，总送我到奶奶那里。奶奶很老，每天只能陪我一小会。”

“你可以自己读书不是吗？”

“我读很多书。有时候很乏味，我就看看电视，但他们一天只让我看半个小时电视。”

麦迪逊从背包中取出一瓶干麦片，她将瓶盖放到枕头上，麦片倒进瓶盖里，然后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一枚一枚夹到嘴里。她看着已经很平静。

平静了20多分钟。麦迪逊一会将旁边的窗子推上去打开，很快又拉下来关上，反复了好几次。

“你对光线不满意？”我问，“我可以帮你开灯。”

“不是。你看看窗子外面，我们到了佛罗里达没有？”麦迪逊问。

我看了看表，此时飞行时间一个小时多一点，行程超过一半。

“应该到佐治亚上空了，很快就到佛罗里达。”我说。

“我想妈妈。”

“你经常去看爸爸？”

“没有。他们说上次是4年以前，我不记得了。”

“你希望去的次数更多一些？”

“没有。他们说以后每年都会送我到华盛顿，我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你喜欢爸爸？”

“他还好。有时候我会闹，这次我用头狠狠地撞了他一下，他去看医生也是因为这个。”

“所以你还是喜欢妈妈。”

“当然，她总带我去玩，我去过迪斯尼十几次。”

奥兰多是一个旅游城市，有迪斯尼乐园和海洋世界等大型景点设施。很快，麦迪逊开始用同样的方式补充热量：瓶盖放到枕头上，麦片倒进瓶盖里，然后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一枚一枚夹到嘴里。

“你知道吗，我有一个优点，吃再多也不长胖。你知道这是为什么？”麦迪逊问。

“因为你是个好姑娘。”我挑了个最简单的答案。

她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麦迪逊的上下门牙都已经换好，紧挨门牙的右下侧那颗正在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