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担心来自政府的干预，美国电影界采取了行业自我管理的方式。这是一种常见的姿态：我们业界自己管自己，你政府不用插手。美国人崇尚“小政府”概念，所以这一招很灵。非政府组织美国电影协会（MPAA）1968年开始为电影实施分级制度，目的在于控制与性、暴力和亵渎行为有关的内容在电影中出现。

但凡涉及到对艺术创作的管理，从来都不缺少荒谬。中国如此，美国也不例外，程度可能有些不同。MPAA无权提倡“主旋律”，也不能限制“青春剧”、“言情剧”、“涉案剧”，但这个机构实施的电影分级制度引起的争议30多年来从未平息。2006年的一部纪录片《这部电影尚未分级》（This Film Is Not Yet Rated）集中反映了业界改革分级制度的呼声。

对我来说，从个人角度来客观评议美国电影分级制度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使命。一方面，比较起中国同行来，我觉得美国的创作已经足够自由了，需要管理管理，否则总觉得政府无能，或者低能。另一方面，从艺术电影爱好者的角度来说，电影分级制度内在的缺陷你却分明能感受到。什么样的创作环境才算理想？答案当然是：只要有助于艺术表达，没有什么镜头不能拍。但我们全都需要面对现实。

还有一点，我不需要承担教育自己孩子的责任，而美国电影分级制度的核心是从父母的角度出发，减少孩子受不良信息干扰的可能性。美国电影分为G、PG、PG-13、R和NC-17五级，G和PG大致表示大人小孩都可以看，没有什么限制。PG-13说13岁以下的孩子看这种电影需要大人陪同。R级的意思是17岁以下的青少年观看需要大人陪同。NC-17类的电影不允许17岁以下的青少年观看。

分级制度争论的焦点在于R级和NC-17的区别。贴上NC-17标签的电影只有很少的艺术影院可以放映，无法进入大众院线，这种限制对票房有巨大影响。很多地方的报纸也不允许刊登广告。同时，大型零售商比如沃尔玛则拒绝销售NC-17级的DVD。这不仅是雪上加霜，它几乎意味着NC-17电影赢利的可能性为零。美国电影制作人和发行人对NC-17这个标签的厌恶，应该跟中国同行在自己的作品被列入非“主旋律”以后的感受有可比之处。

什么样的电影被列入NC-17呢？主要取决于作品中与性有关的内容。近几十年来美国社会思潮趋向保守，例证之一，电影分级制度对性内容的约束要比暴力严格得多，结果是美国电影里拳头增加，枕头减少，血比肉更容易上镜头。

更关键的问题：到底是哪些人、依照什么样的标准来决定电影的分级？按照MPAA的要求，他们应该是普通人，未成年孩子的父母，在匿名的状态下工作。纪录片《这部电影尚未分级》的导演调动了包括雇佣私人侦探在内的手段，终于搞清楚了电影分级人员的身份。他们生活在洛杉矶地区，但不是每一个人的孩子都未成年。

虽说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但大家究竟依据什么标准来分级，仍然没有答案。从纪录片中的例子，我们可以得到一些非常有趣的印象。片中采访了一些艺术电影和独立电影导演。比较起好莱坞大片来，他们更在意个人表达，讲故事更具探索性，因此与分级制度的冲突也就更多。

女导演Kimberly Peirce将《男孩别哭》送审后，得到了NC-17的分级。为什么呢？因为片中两个女孩互相愉悦对方的镜头太长。其实，电影中主要是女孩的脸部表情。面对这样的结论，谁都会反问，多长算“太长”？为什么几秒或者十几秒的差异就会导致电影在送审分级的时候有完全不同的命运？

作为女性导演，Peirce也许特别在意用电影手段准确表现“女人更懂女人”，所以她有了这样的镜头设计。但她的解释无效，唯有痛下剪刀，《男孩别哭》才成为R级，进入大众院线放映。这两个演员，Hilary Swank拿到了当年奥斯卡的最佳女主角，另一个获得了女配角提名。

很多行家认为，在美国的电影分级制度中，如果同样的镜头长度来表现男女互相愉悦，大概没有什么问题。类似的假设还包括：如果双方的姿势更符合传统，R级；指望推陈出新？对不起，NC-17。性质类似的镜头，如果角色是男性，R级; 女性？NC-17。

不少优秀电影曾被判为NC-17，比如达斯汀·霍夫曼主演的Midnight Cowboy，昆汀· 塔轮汀诺导演的Pulp Fiction，纽约青少年题材的Kids。西班牙导演阿尔摩多瓦的Bad Education也名列其中。这些电影中，有一些作了删减，作为R级上映。也有坚持不改的导演，比如意大利导演贝尔托鲁奇的The Dreamers。印象中，这部电影是我看过的最后一部NC-17，当时整个华盛顿地区只有4家影院放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