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度灾难,是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夜》的作者埃利.维塞尔,在谈及大屠杀幸存者对于死难者的道德义务时,使用的一个词,他说:“我们对死者负有义务,我们必须保有对他们的记忆……幸存下来的人忘却(死者)是一种亵渎,是二度灾难。忘记死者就是让他们二度死亡。”
这个概念来自著名伦理学家马格利特的《记忆的伦理》一书。马格利特提出这个概念,是针对过去的记忆可以被外力控制、操纵和利用的传统特性,他担心过去会被歪曲为证明政治正确的记忆,营造成一个用来支撑某个政权统治合法性的神话。
几天来,我一直在关注着作家谢朝平因自费出版的纪实文学《大迁徙》,被陕西渭南警方以“涉嫌非法经营”,从北京家中带走这一件事的发展。我先从网上搜索到这部书,看了一部分,知道这本书披露了渭南市官方在三门峡移民问题上存在的行政不作为及各种涉嫌存在的贪腐问题。
按照习惯分类,这本以报告文学的形式写成的书当属“见证文学”。
二战之后,以德国法西斯屠杀犹太人为背景的见证文学,以《安妮日记》和《夜》为代表,引起世人广泛关注,被称为新的历史凭证。《夜》的作者埃利.维塞尔作为大屠杀的见证者,说:“如果说希腊人创造了悲剧,罗马人创造了书信体,而文艺复兴时期创造了十四行诗,那么,我们的时代则创造了一种新的文学——见证文学。我们都曾身为目击证人,而我们必须为未来作见证。”他把保存苦难受害者的记忆作为自己的使命。
埃利·维塞尔在接受诺贝尔和平奖时说:我在尽力,我在尽力保持活的记忆,我在同那些企图忘记过去的人做斗争。因为忘记过去,我们就是千古罪人,就是敌人的帮凶。……我们当时很天真,世界知道这件事,却缄默不语。因此我才发誓,不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有人受苦受难受屈辱,我就决不能保持沉默。我们必须做出选择,决定自己站在哪一方。中立只会助纣为虐,而无助于受虐者。沉默只会鼓励施暴的人,而无助于受难者。有时,我们必须干涉。当人类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当人类的尊严受到践踏时,国界就无关宏旨,我们不能因为事情敏感而有所退缩。……只有行动才能弥补冷漠,而冷漠是潜伏在人们心中的最大危险。
与威塞尔是大屠杀的见证者不同,谢朝平不是黄河移民,他只是一位记录者,或者可以称作见证者的代言人。在当今文坛被商业化写作、游戏式写作污染的时候,他选择用笔与强迫遗忘对抗,留存下苦难幸存者、承受者的见证,捍卫着人类的尊严。
而渭南警方的所作所为,为的是什么呢?
显然,他们不是为了帮助谢朝平保存这些记忆和见证。
尽管他们动手的理由是“非法经营”,但中国人并不那么弱智,是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在做什么。是他们后面的一些人害怕真相的传播,害怕这些见证的留存。
营造单一的记忆神话和压制不同记忆必然是同时进行的。
当今世界,大趋势是全人类正走向和解。
但是,任何和解都应该以尊重历史事实为前提。而尊重历史又必须以自由地分享幸存者、见证者的记忆为前提。记忆必须能够在公共空间中自由交流,才会成为分享的记忆。分享的记忆以自由的公共交流为条件,才有可能成为一种具有公共政治性质的记忆。
徐贲先生在《人以什么理由来记忆?》一文中写道:“走出历史灾难的阴影,实现社会和解,是“不计”前嫌,不是“不记”前嫌。记住过去的灾难和创伤,不是要算账还债,更不是要以牙还牙,而是为了厘清历史的是非对错,实现和解与和谐,帮助建立正义的新社会关系。对历史的过错道歉,目的不是追溯施害者的罪行责任,而是以全社会的名义承诺,永远不再犯以前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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