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我下乡的那个村子里,有一个女人上吊死了。
她是村里的妇女主任,还是一个妻子,两个孩子的母亲。
在那个夜晚,她一夜无眠,仔细缝补好孩子们的衣服——两个半大小子,整天疯跑,正是费衣服的年纪——迭得整整齐齐,自己梳洗利落,穿上平时进城开会才舍得上身的衣服,离开了这个世界。
听着村里的老娘们叽叽喳喳说着种种细节,我觉得,那些细节里,有不舍的游移,但是最后,她还是决然地走了,没给大伙留一点挽留她的机会。
很长时间,我一直能看到她的模样,齐耳剪发,黑黑的,始终梳得一丝不苟,随着说话的频率,左右甩动着,显得干脆利落,脸上含着浅浅的笑意,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你,那里面有欣赏,有鼓励,有善意,有理解,即便是责备,那里面也包含着期待。在村里,她的威望很高,甚至比村支书还高。也许正是这给她招来了麻烦。
她的丈夫是村里的外跑(就是采购员),那时物质匮乏,不仅是生活用品,还有生产资料,村里专门安排她的丈夫采购这些东西,可见她的丈夫的能耐。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据说有一天忽然查出来好几百块钱对不上帐,这就是很严重的经济问题了,又正在一、打、三、反的风头上,就上纲上线到了破坏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伟大、战、略、部、署的高度。
她是大队党支部的妇女委员,在支部会上,支书对她说:“你不要有思想顾虑,共、产、党不搞株连,他是他,你是你,该怎么工作还是怎么工作,党和组织还是信任你的,没有证据,谁也不能说你参与了他的贪污行为,不然,就不会让你参加今天这个会了。但是在客观上,你是他贪污行为的受惠者,所以组织上要求你,要积极协助他退赔,帮助他认识错误,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家丑不可外扬,村里也不准备起诉他,但是他要在村里接受改造,至于坏分子牌子挂不挂,要看他退赔的情况和认识错误的程度。”
事发之后,村里的老娘们都得意了,有很多风言风语:
“这回看她还傲不傲!”
“傲什么傲,以后,夜里还不是得挨坏分子的操!”
于是,在那个夜晚之后的凌晨,在丈夫批斗会之前,她吊死在家中,舍下了两个没长成的孩子。
至今我也叫不出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小军的娘——她有一个儿子叫小军。
她活着的时候,村里人都叫她主任,死后,人们称她小军的娘。
我想,这称呼的变化里,也许隐藏着些什么。
第一次发的不知为什么给删除了,我把当时博友的评论只好添加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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