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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深处孤旅舞伴亚子古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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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良:他从古城走来
———亚子印象
我和亚子很早就认识了,81年我们一起入曲阜师范大学学习。但是真正的相识——彼此可以把心交给对方,却是以后的事情。那时他在曲阜县委宣传部工作,那时,他还不叫亚子。我觉得他不过是一个和很多人一样的幕僚,一个上司赏识同时也自鸣得意的刀笔吏而已,而他的翘向天空的高傲的尾巴也决不肯在我面前夹起来。碰面时,他不得已对我笑笑,我也回报以微笑。那时我整天写又苦闷又彷徨永远也发表不了的破诗,看到他喜笑形于色的样子,觉得这小子每天大概都在洋洋自得地写那些吹牛拍马的报告和通讯吧。
真正的朋友是在瞬间的心灵碰撞中得到相互认可的,无论今后出现什么变异这个瞬间都将在生命中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记。
他邀我晚上深谈,他像终于找到一个可以盛载他的话语的破纸篓似的,把他的苦闷、孤独、寻不到出路的痛苦一股脑地倒给我,我在他激动的眼神中找了自己也在久久寻找的东西——真诚。当然,我们最感兴趣的话题还是生活在那个古老小城里的生命的压抑感。他说:这种压抑无处不在,看不见摸不着。它从人们的眼睛、神色、生活习惯中,从神秘庄严的古建筑群中散发出来,成为空气的一个组成部分,也成了每个人的一部分。你时时处处都能感到有无数眼睛盯着你。这种体验是没有身临其境和麻木的人们所不能理解的。
亚子想写小说,可一直没有动笔。他的弟弟从京城写信给他,要他下水,下水以后才能知道水的冷暖,才能学会游泳。他下水了,86年初,吭哧吭哧地写完了《连阴雨》,整篇的阴晦气闷,整篇的印满猪蹄子花瓣的泥泞,整篇的猪屎的臭味和腐烂的气息向小说之外弥漫。一个封闭窒息的生存空间,你愤懑、焦躁、骂娘,但你还是得吧唧吧唧的弄一身泥巴。他成功的以小说的形式表现了对古城人生存困境的体验。
后来他又写了《旱》、《迎亲》、《红鱼》、《驱邪》等短篇。这些作品都是《连阴雨的》深化和扩展,他把笔更加深入地探入家乡农民的生存困境和在这困境中麻木的生存方式中。他抛弃了书本上陈列的中国文化的种种特征,使笔尽可能的贴近存在于孔子故乡人的生活中的活生生的原文化状态,描绘出一幅幅悲剧图景,这是一种深刻的人生悲剧,活在其中的人几乎都为制造这悲剧出了一把力,在别人临近深渊的时候推了一把,同时自己也陷入了另一个不可挽回的悲剧中,后者不过是以一种麻木的不自知的形态出现的。
无法排解的悲哀来自文字背后的亚子的那双眼睛。
他的心告诉自己,有一种东西正在不可抗拒地引他走入一个陌生而新奇的世界。离他而去的则是身边这个温和、平庸、不乏虚伪和懒惰但也有着许多机遇的生活现实。他在默默地向着自己的过去告别,这时候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壮。87年,亚子走上了“孤旅”(《孤旅》)。
然而,在他的灵魂深处有一种东西,他一直不敢轻易地走进它,它与他的命运、他的爱情、他对父辈命运的审视,与那座古城联结在一起。它上面积满了岁月的灰尘,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一点一点的打扫,而每一粒灰尘都联结着他的血肉,这工作对与他无疑是一种深刻的痛苦。
88年夏天,亚子去了一趟云南,他在那里完成了中篇小说《我是一个兵》。这是他的第一个中篇,也是目前他最成功的小说作品。它以自述的方式,朴素的语言,讲述了一个普通士兵由对外在功名的追求到人的尊严感的确立,灵魂由沉睡到觉醒的过程。里面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片断都充满了灵魂中邪恶和善良、人和非人的博斗与厮杀。
一个人要实现站立在地上的愿望,有时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在《我是一个兵》中,他仅仅向人们揭开了他灵魂深处那个东西的一角,展示了一个侧面。
88年9月,亚子来到北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研究生班学习,整天锁着眉头念英语,我有幸也来到这里参加进修班的学习。这次见到亚子,他确实起了些变化。眼下他已跟着同宿舍的西北汉子雷建政学会了跳交谊舞,还能扭几下迪斯科。潇洒固然潇洒,不过他的舞姿本人实在不敢恭维。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邀请舞伴的那一瞬间,他猛地站起来,接着快步走向舞伴。好像动作一慢,马上就会被一只无形的手拉住。
他在摆脱一种东西,是他生长的古城加给性格上的怯懦、自卑和拘谨吗?然而,他终于摆脱不掉那座古城所渗透在他人生历程中浓重的文化背景。无法摆脱。
灵魂深处凝聚着他整个生命体验的那个东西,由于时空的巨大转换和他创作心态逐渐稳定,正在日益显豁出来。
小说应该是有灵魂的,写有灵魂的小说很累也很幸福。我想,亚子是写这种小说的人。
原载于《作家报》1990.2.28第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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