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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类: 苏严的短篇小说 | 
 
 
 
火车就在这个时候迈开了脚步,缓缓地前行,又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着越来越远的站台。都说站台是个容易落泪的女子,总会让火车在离别中忍不住失声呜咽。而就在此时,如果你站在送别的站台上,就会看到无数个窗口都会有无数双眼睛迷失。
而这无数双眼睛中肯定不会有我的眼睛,因为火车只为站台呜咽,而站台上的行人,我们前世的回眸肯定也只有仅仅的五百次,所以才换来今生的一次陌生的相遇。
站台上没有我要恋恋不舍的眼睛,又何故去看现场直播的情感戏呢。
我靠在坚硬的座椅上,对面的小姑娘手上拿着钥匙扣,呆呆地看着窗外。不用说,这小姑娘定是还在挂牵着还在站台上站着的爱人了。这钥匙扣我在中山陵看过,是一对心型的。我曾经也有个,是林幽送我的。
对了,我想起林幽了。我没有必要骗任何人,我也不想隐瞒坐在我身边的男朋友,现在我的心里特别特别想林幽。
林幽是我的哥哥,他一直让我这么叫他。他曾站在紫金山的最高处拉着我的手说,他要一辈子都照顾我这个小妹妹,他就是我一辈子的哥哥。我那时还倔强地不答应,因为我的年龄比林幽大,但他却要做我的哥哥。当我告诉他我年龄比他大这个事实的时候,他笑着说,其实在娘胎的时候,他看我哭得厉害,于是不耐烦地就把我给踢开了。这一踢就把我给踢出了娘胎,而我比他早出生了几分钟,我屁股上的胎记就是很好的证明。
小时候的我很调皮,所以母亲便总是严肃地跟我说,如果我再这么调皮的话,林幽会在我屁股的另一边再踢上一个胎记。
母亲的话就像是颁下的一道圣旨,那时候我总会时不时地护住我的屁股,其实在我开始记事的那年开始,就已经不穿开裆裤了。而这样的一个结果总是会在第二天我被母亲的巴掌打醒,因为我在深夜不小心偷偷地画了一幅地图。
林幽在那个时候就会照顾我了,他总是拉我的手,让我还是穿上开裆裤,他还和我拉钩,说决定不会把我的另一半屁股再踢上一个胎记。
事实证明,林幽的话是对的,但我那时不敢相信。我宁可晚上画地图,也不愿穿开裆裤。
我对面的小姑娘这个时候手机响了,她不好意思地接了起来。羞涩的脸上泛着的红晕正悄悄享受着电话那头的情语。看到红晕的时候,我的心更加想念林幽了。
林幽也曾告诉我,他趁我的红晕飞上脸颊的时候,拉着我的手严肃地告诉我,他会用他的一辈子照顾我,那一刻,他没有说他是我的哥哥。
我知道当林幽说那话的时候,四月的柳絮在秦淮河上空乱飞,就像当时我乱糟糟的心情。我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从小和我玩到大的最亲近的人。这个我的弟弟,林幽是我的弟弟,从我懂事的那一天,母亲就告诉了我,林幽是我的弟弟。
窗外的油菜花金黄金黄,金贵的笑脸深沉而又乏力。
我记得那年的油菜花开得很盛,要不然林幽给我的风筝也不会落到我看不见的油菜花上了。于是我拼命地踩着轻视我个头矮的油菜花,找寻着我的风筝。而当我兴奋地找到风筝时,我柔弱的双肩被人高高地举起,那人牵着我一直走到我母亲那里,说我踩坏了他家的油菜花。
“是他家的油菜花先偷了若若的风筝。”我记得当母亲粗糙的双手正要落到我的屁股上时,林幽在一旁拉住了母亲的手说道。
林幽的这一句话,以至于母亲把来人告状所受的气都撒在了林幽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总是偏爱我,说我的身体是娇贵的千金之躯,打不得。
母亲的偏爱,让我越来越关注起了这个比我晚出生的弟弟,关注的结果就是依赖上了他。
不知道是哪一个小区的小高层的窗户上,贴着一个红红的“喜”字。我看到了,就在火车开始过江的时候。
中山陵有个后花园,林幽和我一起坐在长石凳上的时候说过,他要在我结婚的时候,亲手为我剪上一个“喜”字。林幽说,他要照顾我一辈子,此刻他不再说他是我的哥哥,他说他要做我的丈夫。
为了说服我,他还特意带我去见了月老和见证人。月老就是有着一千多年的明城墙,见证人就是水上的莫愁。
其实,其实在我的心底,林幽已经成了我心中的丈夫。
父亲的突然病倒,让在南京游玩的我们提早赶了回来。如果不是父亲那年的病倒,恐怕我还不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那年高考,林幽考上了一本,而我连本科分数线还没有达到。父亲的病需要钱,母亲当时把我们两个人叫到面前,都没有经过我们的同意,就私自做主,让林幽辍学。
林幽没有说一句话,但他用他的动作回应了母亲的自私。他站了起来,狠狠地甩开了门,走了出去。
这个天大的秘密还是父亲临终前,告诉我们的。那天的夕阳很绚丽,殷红殷红。父亲拉着林幽的手,告诉了他,其实林幽是母亲当时生我时,同一个病房里另外一张床上,一个女人的孩子。那个女人把孩子托付给父亲母亲后就自杀了。那天的地面如同夕阳一般美丽。
对于这个事实,我宁愿相信我屁股上的胎记是林幽踢的。
母亲的自私最终没有得逞。我瞒着母亲,把我的学费给了林幽去念了南京的一所大学。而母亲没有办法,替我申请了助学贷款,我去了上海一所大学。
我之所以去上海的理由是因为上海是座高消费的城市,在那里我可以做兼职,能给林幽赚下一年的学费。
气球在破的那一刻,气球内的氢气早已融入了空气中。而自从林幽的身世被知晓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也开始融入进了林幽的心中。
身边拉着我手的男人叫大林,他把我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也感受不到这肩膀的宽厚,相反我觉得很僵硬。我很怀念林幽的那双肩膀,我知道,这个叫大林的男人只是母亲想要拆散我和林幽的工具。
母亲最终知道了我们的恋爱,她给林幽放下一句话,如果想娶我,只要林幽拿出一百万。在放出这句话的同时,母亲也开始忙着给我物色对象了,大林就是母亲给我挑选的对象。
为了我,也为了一千多年的月老,同时也为了水上的见证人莫愁。林幽为母亲的一百万疯话而奔波了。
这披星戴月的奔波,终于让母亲的阴谋得逞了。从两年前的四月一号开始,我再也寻不到林幽了。手机关机,找不到他的人。四月一号是愚人节,上苍狠狠地愚弄了我一番。
林幽的朋友都说,林幽出去找工作,再也没有回来。很多人都说,林幽被骗去做传销了。
四月的天气很热了,风从窗口透过,冰凉冰凉,凉到我的胸口。母亲把大林当成了拆散我和林幽的工具,而我也拿大林做了一次工具。清明三天,我把整个南京都逛遍了,每一个有我和林幽的角落,都逛了。
对面的那个小姑娘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轻轻扬起了丝丝的笑意。这个小姑娘,就是我的梦,当火车到站的那一刻,这个梦也会醒来。
不,我不想醒来。火车到站的那一刻,我会应了母亲的阴谋,和这个我根本不喜欢的大林结婚。
突然,我看到林幽了。
他在油菜花丛中,正拿着一只风筝,笑着追着火车,冲着我笑着。
“林幽——”
我叫出声来,我用心叫出声来,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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