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家园的太阳——《土司悲歌》代序
(2025-09-16 08:4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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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司悲歌长篇小说评论向一端 |
分类: 刻骨铭心 |
向一端的文学梦由来已久。我在国境线上的营房里与他第一次谋面时,他的眼神就告诉我,他有着极强的创作欲望。
那是上个世纪的80年代。南疆战地烽火连天。我随几位边境作仗的英雄模范到他所在团作报告,他在台下见到了我。会后,我认识了他。
伴随南溪河水奔腾不息的涛声,在一群热爱文学创作的士兵中间,四川兵向一端显得格外腼腆。他给我看他最早的作品,诗歌还是散文我记不清楚了,但是却记住了他在文字里注入的真实,记住了他对所守卫的红河岸边这片国土的深情。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是思乡的故土潸然,是对脚下红土地的真诚拥抱。
家园,在穿军装的向一端笔下,不再虚幻。
家园,也确乎成为这位文学青年铭刻在心中,也不断通过文字得到证明的一个明显的关键词。
几十年光阴荏苒,我们都先后脱下了军装。却几十年不离不弃,无论我在昆明他在红河,我们的联系都因为文学这条奔流不息的河而一直绵延。
前两年,一端把一摞书稿发给我,说准备出版小说集,请我写序。我花了很长时间去读这些作品。阅读时,尤其惊叹于他在红河边地工作生活的几十年,竟然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山光水色如痴如醉,了解得如此入木三分。在将其转化成文学语言的过程中,无处不流露着他对第二故乡的情意款款。而家园,是我在读一端的中短篇小说集《歪打正着》时无数次思考、无数次聚焦的一个突出的文化符号。
尽管当时也想在“序”中把这个意思表达出来,但是作者扎实的植根生活、热烈的拥抱生活的态度更折服了我,因此就果断的将视角聚集到了另外一个点。这样,也就有了《歪打正着》这部小说集“序”的题目:他把生活过成了小说。
今年春天,一端把初定稿的长篇小说《土司悲歌》给了我,希望我写序。我没有太在意,阅读的积极性不是很高。我是在初夏的日子里开始读这部作品的。13万字的篇幅不算长,但是宏大的叙事容量却显得非常饱满。初读后就有种强烈的共鸣感,这不仅仅只是一部关于个人命运的作品(在整个作品的流程中,尤其是一些情节里,都不难看到作者的生活经历痕迹)。还是一部关于民族史迹,关于社会变迁,关于边地文化,在关照历史烟云变幻的同时努力折射出人性光辉的文学作品。最为突出的,是整部作品里弥漫的强烈家园情怀,鲜明家园理念,浓郁家园意识。这些,通过主人公“我”所亲历亲见亲闻亲感的山河沧桑,人生坎坷,世间万像,淋漓尽致的呈现在读者眼前。在阅读的过程中,确乎能够触摸到岁月心跳,文明肌理。可以说,这更是一部独具云南边疆风格,焕发民族地域风味,回响时代主题旋律风韵的好书。
家园,奠定了《土司悲歌》宏大而重要的格局。在作品中,家园理念有着非常明确的指向性。由此,这部近乎史诗性文学题材的故事空间就具有了强大张力。那块被割让的国土“江外三勐”,从头到尾就是非常具象的家园标识。它左右着作品中每个人物的爱恨情仇,牵引着诸多集团的兴衰荣辱,决定和关系着生于斯长于斯的每个中华民族成员的处境前途。这一点,是作品之所以能够吸引我们,感动我们,启迪我们的原因所在。
读《土司悲歌》的过程,就是家园意识在读者脑海里逐渐清晰化具象化的过程。家园,不仅只是国土概念上的表意,而是可以通过整部作品的起伏跌宕,险象环生,云里雾里,精彩纷呈的戏剧冲突产生双向奔赴的效果的。而同样是属于本书重要特色之一的史实可信,细节丰富的文化叙事,少数民族语境,个性丰满的人物群像,都因为有意对家园的聚焦而各显风采,力透纸背。
《土司悲歌》的作者机智的抓住了一个着力点:1895 年《续议界务专条附章》墨迹未干,1600 平方公里的红土便从帝国舆图上被撕下。一端从历史的长河中掬起一捧,去透视其中能够光可鉴人、辉映历史天空的亮点。作品没有止于版图残缺的哀叹悲催,而是把这场“小割让”推到了历史前台,带领读者进入了一个扑朔迷离且又气象万千的文学氛围,力求产生让作品的脉搏与读者的心跳同频共振的效果,明确的宣示:国土可以失守,精神必须守卫,因为这里是我们共同的家园。
家园的大写意,透过主人公的视角,通过“祭神—求学—守卫—反击”的成长历程,完成了从历史悲剧到当代精神坐标的价值提升。随著故事脉络的舒张明晰,随著小说情节的起伏跌宕,“国家兴旺,匹夫有责”的吟诵在红河岸边骤然响彻云天,形成了强大的文化冲击波。我们忽然明白:对家园的坚守,是我们这个民族生生不息,世代相继的信仰。这分明就是高悬在红土子民们头顶上的太阳。所谓“悲歌”,岂止仅仅是悲痛、悲鸣、悲哀,其实是一曲守护太阳,奔向未来,拥抱希望,实现民族大同的悲壮战歌。
由于具有了家园这条主线,在《土司悲歌》多路并进的叙事结构中,故事的起承转合就有了不易偏离的方向感。临安土司虽然始终占据着主角地位。但是在他与各色人等产生的戏剧冲突里,人物的个人生命轨迹,分别以军事、政治、家族、个人几条线索并行展开,而其间作为重要篇幅讲述的修筑人字桥、运输枪支、守卫还击、边境激战、弃守撮普铺等事件情节,则为家园的深邃外延与内涵增添了厚重的分量。
于是,家园,因为小说在语言与氛围的双重沉浸而回味无穷。地域特点鲜明,矛盾冲突叠加,特别是书中表现的哈尼族、彝族以及土司家族内部的婚姻、练兵、祭祀、毕摩等,在满足读者对少数民族文化的猎奇心理的同时,更加重了人性在权力与生存夹缝中的张力凸显。作者在叙述中刻意融入了地方语言与礼仪民俗。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战争场景;无论是土司的举止言谈,还是平民的生死攸关。多管其下,众星拱月,思路明确,游刃有余,营造出一方边地高原特色突出的背景下,故事与人物演绎出来的独特风景,演出了一幕幕精彩活剧。可以说,这种真实的画面感、强烈的代入感,为故事的推进增添了不可或缺的动力。
为了凸显家园意象,《土司悲歌》采用的叙事主脉也是围绕人物的命运反转来展开的。它突出了人性的共同点,明示了虽然民族各异,守护家园,期盼和平,追求自由解放却是不矛盾的。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土司头人,国民党老兵,共产党的火种,民族精神的熏陶(包括爱情、亲情),热土的灵气(包括毕摩、民间传说、山川韵律)等等,都如同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产生着灼热的温度。即使像瘴气导致的士兵病亡这样的情节,看似自然现象,也似乎透视了背后的社会原因,不失作品中的神来之笔,为拓展家园意识取到了很好的烘托作用。
由于牢牢把握住了家园意识,《土司悲歌》在故事走向中就必不可少的渗入许多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元素。让这部小说在民族学、社会学、文化学、民俗学等领域所拓展的空间显而易见,所产生的教育与公共文化价值的叠加也不言而喻。由此,文本的社会声量得到了放大,在不经意中为边地文学叙事的可持续跨越提供了佐证。
从创作技巧上看,《土司悲歌》中的家园意识与家国情怀往往以显性或隐性的方式呈现,随著故事的铺陈,既有对故土的情感依恋,也有对民族命运的深刻思考。悲者最动人的,不是悲怆,而是悲怆之后点燃的暗夜篝火。它让我们看到: 历史可以被割让,记忆不能;制度可以终结,太阳长存。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还联想到,传统意义上的“民族题材”,仿佛已经升级到了“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这个宏大的命题。人们在铭记那段故土被割让的耻辱历史,在追随故事所塑造的热血人士的爱国热情的同时,是不是也获得了一次关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关于我们是一家人的信念的强烈熏陶呢?
从《土司悲歌》中,不难发现家园意识就是家国情怀二者的契合。长篇小说由于其宏大的篇幅、复杂的人物关系、广阔的社会历史背景、革命年代发生的各方面的变迁,为展现这一切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叙事空间,对于文学作品的创作提供了一些思考。
《土司悲歌》的最后篇章写得颇有冲击力,具有强烈的后劲。为96名病亡官兵送葬的场面是令人震憾的,那悬在头顶的挽联:国忧病民忧贫我辈愧生,敌未灭土未复君等胡死。分明是醒世箴言,振聋发聩的警示着站在这片国土上的人。临安土司手指不远处的崖壁坚定的说:刻下四个字“抗日必胜”!说出了所以国人的心声,让土司的形象不再畏缩不再胆怯。“我”眺望苍穹,一道光芒正在撕开一片乌云,光芒既动人,又明亮。这不就是我们共同守护的家园的太阳?这不就是能够给家国带来希望和未来的精神坐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