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发出袖箭之后，我一直在盯着他的脸——他脸上的表情绝对不是要杀人时的样子。他甚至和我对视着，在他被你刺中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我感觉到他有很多话想要告诉我，可却已经没有机会再说出来。每当我想起他当时的样子，我就无法相信他是真的想杀我。而事实上，那支袖箭也没有伤到我分毫。”袁秋芸神情惘然，思绪显然已进入另一个时空中。

南雪却无法理解她的话，他摇摇头：“袖箭没有伤到你，那是因为他发箭的同时，已经被‘落日长晖’的剑气所伤。如果他不想杀你，他又为什么要发出那支袖箭？”

“这个……我也不知道。”袁秋芸皱眉苦想了半天，忽然发现了另外一个疑虑之处，“南捕头，你那天上午怎么会恰好赶到了野树林边？押送军款的秘密除了我们几个当事人，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的呀。”

“是凌熠告诉我的。”南雪解释到，“你们出发前的晚上，我到小船上给凌熠送行。在我们饮酒的时候，凌熠用筷子偷袭，封住了我的穴道。然后他便把押送军款的秘密说了出来，并且，他还把自己劫款要挟的计划全都告诉了我。”

袁秋芸却愈发地不解了：“既然他已经制服了你，并且计划也让你知道了，怎么还能让你在关键时候赶到，最终阻碍了他？”

“也许这便是天意了。”南雪感慨道，“那天凌熠出发前，封住了我的周身要穴，把我藏在船舱里。没想到他走了没到一个时辰，恰好有一个老乞丐来到船上……”

“老乞丐？！”袁秋芸惊诧地脱口而出，心中亦有一个声音在大喊：不，这可不是天意，这是凌熠的安排，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南雪没有注意到袁秋芸异样地反应，继续说着：“老乞丐见到我的样子，立刻报了官。周捕头带人过来，解开了我的穴道。我立刻展开轻功，终于在城外的野树林边追上了你们。此时凌熠已经抢到了银票，正准备逃走。我赶到的时间，倒是刚刚合适。”

“时间倒是刚刚合适。”南雪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这几个字却如炸雷一般在袁秋芸的耳畔响起。她清楚的记得，凌熠在目送老乞丐离去时，也说过同样的话！此时此刻，袁秋芸心中一片迷茫，她似乎已经看清了整个事件的脉络，但其中一个最关键的地方却仍然无法解释。这自始至终的每一步，根本就是凌熠在全盘控制着，可是为什么？他的目的，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袁秋芸茫然四顾，远处的礁石边，依稀可见李婉琼和小红的身影。

袁秋芸蓦地瞪大了眼睛，圣手老君定下的一月之限早已过去，可李婉琼仍然好端端的活着——这一直便是凌熠要达到的目的，他做到了，可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袁秋芸转过头，问南雪道：“婉儿姐姐身上的寒毒，现在可是治愈了？”

南雪点点头，脸上现出难得的欣慰表情：“圣手老君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

“可是，你哪里来的银两？”

南雪沉默了片刻，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在袁秋芸的面前展开，同时沉着声音说道：“我从不知道原来凌熠还做过这么大的案子，直到周捕头在他的尸身中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张朝廷发出的悬赏公文，缉杀谋害兵部邓侍郎的反贼，追缴失窃的辽东督军大印。悬红的数目正是纹银一万两。

袁秋芸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件东西。那天在秦淮河上把酒夜谈的时候她就见过，但却从未放在心上。当她今天再次见到此物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一切：

是的，凌熠设计并实现了自己的计谋，所有的人都在他的计谋中。最终，南雪把剑刺入了他的心口，从而“意外”地得到了一万两银子的救命悬赏。这一万两银子是符合南雪夫妇要求的“干干净净”的银两。

袁秋芸是个坚强的女子。凌熠说要杀她的时候，她没有哭；凌熠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也没有哭；但此时她开始不争气地抽起了鼻子，泪水即将渗出眼眶。

袁秋芸的情绪似乎感染了南雪，他也有些激动了：“你想哭，是吗？不怕你笑，拿到朝廷赏金的那一刻，我便哭了。我做了十年的捕快，始终严守大明律法，维系天下的规矩。可那些天，凌熠却让我产生过动摇。但老天终于没有负我，我相信这最后一刻的变故，是苍天在告诉我，我的坚持是对的。”

“你们是师兄弟，那——”袁秋芸深深地吸了口气，想要止住泪水，“那你们一定相处了很久。”

南雪略带悲伤：“大约有二十年吧。”

“那你了解他吗？”袁秋芸咬着嘴唇说道，“这四个月来，当我静下心细想，便怎么也不相信凌熠会劫军款，也不相信他会杀我……”

南雪苦笑道：“可他确实这么做了。”

袁秋芸轻轻一笑，泪水却滑落脸颊。她转过头，看向无边的大海，忽然，她发现了什么，手指远处叫道：“南捕头，你看那里。”

南雪举目看去，只见一条银白色的修长的鱼正从海水中跃起，它的身体绷得笔直，姿态优美而迅捷，如箭一般，在空中划过了一道美妙的弧线。

然而只有短短的一瞬，它又扎进了海面，向着远处的深海自由而去。

南雪问袁秋芸：“那是什么？”

“箭鱼，它的游速如电，从没有人能活着捉住它。如果它落入了渔网，那它就会拼命挣扎，或者脱困而去，或者力竭而死。总之，它自己驾驭一切，哪怕是死。”袁秋芸说得很轻很轻，不像是在回答南雪，倒似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有些秘密，她是不会告诉南雪和李婉琼的。她衷心祝福，这两个人以后能活的很好。

“我自管倾心爱慕，又何必在意她怎么想？只要她好，她开心，我便开心，这般的爱恋，难道不美妙吗？便如父母之于儿女，令尊袁大人之于社稷子民，虽然无求回报，但只要全心付出了，便同样酣畅淋漓，痛快之至！”

凌熠说过的这番话，她亦会永远记得。

          后记

六月，辽东宁远大捷。后袁家军屡破顽敌，立下赫赫战功。

四年后，袁崇焕被崇祯皇帝冤杀。京城百姓受到蒙蔽，指忠为奸，食其皮肉，止剩骸骨。他的头颅如熊庭弼一样，被“传首九边”。

相传袁秋芸亦与义父同时遇难。